昭宁殿
怜舟沅宁正翻看着南宫珏送来的银两分成的账簿册子,便听宫人说顾元丞求见。
想也知道他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不过怜舟沅宁倒是也没有将他拒之门外的意思。毕竟她这位顾容卿可是出了名的俊俏,岂有将美人晾在一旁的道理。
“臣侍顾元丞,参见陛下。”眼前人冰纨雪腻的面庞上似有一些委屈,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睛里此刻正氤氲着淡淡的泪光。
“免礼吧,元丞今日怎么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
先帝肃清澜清国余孽时,顾元丞尚且年幼,怜舟氏向来坦荡,并没有对一个襁褓中的婴孩赶尽杀绝,还将他留在宫中教养。
这些年,他们二人也勉强能算是一起长大,他的脾气秉性,怜舟沅宁清楚得很,自然也知道他今日流下的这几滴泪里有多少是算计。
顾元丞闻言起身,走到怜舟沅宁身后,垂眸时柔美的鬓发拂过脸颊,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落在女帝的肩头,为她按摩起肩膀,却并没有马上搭话。
良久,水光粼粼的眸子里再次流露出一抹惆怅。
“陛下政事繁忙,已是许久没有去看臣侍了,臣侍心中……很想念陛下。”
这话说的还真是很委屈,若不是昔年怜舟沅宁也曾听他同皇姐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此刻怕是真的相信了。
果然他想要的,并不是一个能给他关心爱护的妻主,而是一个能够给他权势,给顾氏带来希望的君王。
“朕这几个月一直忙着,委屈元丞了,是朕的不是。”怜舟沅宁轻轻握住顾元丞的手指,四目相对时,语气更轻柔了几分,“手酸了吧?朕明……不,今夜就让你来陪朕,元丞觉得这样可好啊?”
帝王真心不可求,至于借自己的手,图谋顾氏的重新崛起,更是天方夜谭!但是几句柔情似水的话却是很容易说出口的。
顾元丞贴的离她更近了些,身上的迦南香混杂着桌案上的檀香慢慢散开。
“那臣侍现在就回去沐浴更衣,等着陛下传召。”仿佛是刻意训练过一般,顾元丞的笑每次都扬到固定的幅度,“臣侍带了点心,陛下若看累了折子,就用一点。”
怜舟沅宁抚了抚他的脸,便让絮棠接了山岚手里的点心,目送主仆二人离去了。
“陛下,顾容卿送的点心,您现在要用一点吗?”
“他喜欢的点心,朕一向不喜欢,撤下去吧。”怜舟沅宁用帕子拭了拭手心的薄汗 语气冷冷的。
静心阁
陈清策人还未走进去,宫人们已经将炭火烧得旺旺的,整个静心阁被温热笼罩着,走在他身后的南宫珏感觉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
“叨扰陈侍君静养了!”南宫珏声音清亮,目光飞快地扫过这间素净得过分的屋子,随后十分自觉地自己找了个紫檀木椅坐下。
“咳咳……”陈清策以帕掩唇,低咳了两声才抬眼,嘴角牵起一个极淡、极虚弱的弧度,“南宫才子说笑了。陋室寒酸,比不得汇珍苑富贵气象。才子肯移步,是清策的荣幸。”
说着便让身旁的文竹给南宫珏端上了一盏温热的参茶。
南宫珏并不碰茶(其实他穿越了那么久,也完全喝不惯),身体微微前倾,开门见山:“陈侍君,晨会时我说的那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才子不如……咳……详细说一说。”
“这肥皂生意,如今是烈火烹油,可光靠这‘新巧’二字,热度总有过去的一天。要想长久,就得让它变成‘牌子货’!得让人一听‘汇珍皂’,就知道是好东西!这就需要……”
南宫珏顿了顿,扇子在掌心轻轻一拍,“一个故事!一个能让人记住、能让人心向往之的故事!这方面,侍君您博古通今,心思又最是灵透……”
陈清策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纹路。他垂着眼睫,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流转的思量。
“才子高论,清策……受教了。”他声音依旧轻缓,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只是,才子所言‘故事’,所指为何?是效仿前朝名士,为这清洁之物着书立说?亦或是……寻访些仙山隐逸的传说,附会其上?”
他微微偏头,一缕乌黑的发丝滑落颊边,更添几分羸弱,“清策久病,困守一隅,于这市井人心、商贾之道,实在是……愚钝得很。才子不妨,说得更明白些?”他适时地又咳了两声,端起自己面前那杯颜色寡淡得多的药茶,小口啜饮,姿态放得极低,全然一副洗耳恭听、虚心求教的模样。
南宫珏眼睛一亮,鱼儿上钩了!虽比拉着许清风入股时要多费不少口舌,可是只要有回报,那就都不是大事儿。
“着书立说太慢,仙山传说太虚!我们要的是能立刻抓住人心的、带着‘身份’和‘格调’的故事!”他压低声音,带着蛊惑,“比如,若连陛下、凤君都曾用过此物,那放眼整个丹枫城,哦,不,整个凤伶国,谁能拒绝我们的肥皂。”
南宫珏越说越激动,已然是站起身来,:“就说!这肥皂的灵感,源于沈凤君昔日为陛下批阅奏章至深夜,为提神醒脑,常以特制的清露净手……这清露配方,后来被汇珍苑偶然所得,加以改良,便成了如今的‘汇珍皂’!凤君所用,自然非凡品!这故事,是不是既有身份,又有温情?那些世家贵女、读书人,谁不想沾一沾凤君的清贵之气?这‘牌子’,不就立起来了?”
陈清策静静听着,指尖在温热的药盏壁上缓缓滑动。直到南宫珏因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平复些许,他才抬起眼睫,深黑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对方,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人心。
“才子此计……”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虚弱,“甚妙,然清策以为,此计虽好,风险亦巨。”
陈清策很明白沈复的性子,他怎会同意南宫珏打着他的名号行商。
陈清策喘息稍定,用帕子按了按唇角,目光掠过南宫珏急切的脸,最终落在自己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指上。他沉默了片刻,室内只余下炭盆里银霜炭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故事……不必废。”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方才更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幽微,“只是,不必……直指凤君。”
南宫珏一怔:“不直指?那如何……”
“凤伶立国虽短,然文脉悠长。”陈清策的声音如同冰层下流动的暗河,冷静而清晰,“前朝澜清,亦曾有过一段文教昌明的岁月。彼时名士辈出,崇尚清洁雅致,尤以‘竹林七隐’为最。其中一位隐士,性喜洁净,常以山间奇花异草,秘制沐手清露,其方清雅脱俗,有涤荡尘心之效……”他抬起眼,深黑的眸子直视南宫珏,那里面不再是病弱的茫然,而是一种沉静的、近乎冷酷的智慧,“此方,于战乱中失落。汇珍苑偶得残方,穷尽心力,复原古意,遂成‘汇珍皂’。”
“高!实在是高!”南宫珏激动得差点拍案。
陈清策此计,一则可借古之名,雅而不俗,读书人、清流自会追捧;二则,隐士高洁,远离尘嚣,避开了攀附当朝的嫌疑,陛下与凤君处,亦无逾矩之忧;三则……涉及澜清,自少不得有人想要往上凑。
“那……这故事细节,如何圆融?那‘竹林七隐’的典故,具体……”南宫珏巴不得立刻就将陈清策所言推广出去。
陈清策却似乎故意卖了个关子,不再言语了。
“清策今日与才子聊得甚多,实在已是气力不济……咳咳……明日……明日才子再来寻我,清策必定言无不尽。”
正听到关键处的南宫珏心里自是十分的不情愿,可陈清策不舒服的样子不像演的,只好丧气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