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急报,江南道突发蝗灾,大批蝗虫袭击庄稼,产量骤减,本已成熟的稻谷棉麻,一时颗粒无收,百姓无力承受、饥荒遍地。
江南道?又是江南道。
昭宁殿内,气氛凝重,怜舟沅宁将奏疏重重拍在桌案上。
“开粮仓,赈灾,朕要亲自去。”
她的语气掷地有声,朝中上下无一人敢出言辩驳。
此前江南道官员接连遇刺,她心中已然疑心,只是抽不出身深究,如今借着这个机会,她自然是要将幕后之人全部查清。
“陛下万金之躯,江南道恐有灾民暴乱,实在凶险……”朝臣似乎此时才回过神来,有几位老臣跪在地上,试图出言阻拦。
“正是因为险象环生,真才要亲自去!”怜舟沅宁打断道,“看看朕的子民如今在受何种苦楚?看看那些魑魅魍魉究竟在捣些什么鬼?”
此话一出,又是一片寂静。
“沈瑶何在?此番你随朕同去,具体部署,由你负责,后日午间启程。”
半年以来,沈家以及世家各方势力,幕后斡旋之人,虽是沈复,但是她也的确看清,沈瑶此人能力虽不出众,但是为人、为臣,也算安分守礼。
至于为何将大小事务悉数交给她?那倒也不是空穴来风,毕竟若是事事算无遗策,又怎么能够引蛇出洞。
退朝后,朝臣刚刚退去,沈复便步履匆匆地到殿内来,他脸上是难得的慌乱神色。
“陛下!”他不顾繁文缛节,到她身边堪堪站定时才清醒过来,跪在地上,“江南道如今局势未明,陛下亲去,未免太险。”
“朕心意已决,益远若是来劝朕,应该知道朕绝不会更改。”
“臣侍不是为了劝陛下,臣侍是想……想与陛下同去。”他挪了挪,跪得离她近了些,“陛下知道臣侍不会拖后腿的。”
“益远最是能干,只是益远……你听朕说。”她一下将沈复拉到自己的怀里坐下,替他捋了捋搭在肩上的头发。
“如今宫中诸事繁杂,林衡侍有孕五月、易之又再度有孕,事事都需你从中调和……”她的语气很柔和,触碰他的手指亦很轻柔。
“陛下,宫中之事可暂交叶承卿代理,他为人最是妥帖。”
“不一样,益远。叶锦安虽持重稳妥,但是前朝后宫,并非只是有一颗正直的心就可以解决的。”她话头一转,“况且明昭年幼,离不开父君照料,你难道想错过我们的孩儿第一次唤父君吗?”
“陛下……”
明昭最近是在学说话,他日日都盼着女儿能早日喊出那一句父君。
“益远,将背后托付于你,朕才最安心。”
“臣侍遵旨,必不负陛下所托。请陛下此行,万万珍重。”
他忽然抬手将她紧紧环住,像是要将心中的情绪全表现出来一样,“前朝后宫,幼妙都不必忧心,臣侍会处理好的。”
她用额头贴了贴他的脸颊,像是在安抚,“交给你,朕很心安。”
沈复任由她将头埋入自己的颈窝,细嗅着她身上冷冽的令人心安的龙涎香的气味,强压下心中的万千忧虑。
“陛下此去凶险,身边需要多带些武功高强的护卫。只可惜如今许贵卿有了身孕,不能陪伴陛下。”他抬起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端庄持重。
“朕此番,打算让贺知礼随行。朕知道他的武功,应该会是个好帮手。”
“都听陛下的。”
他知道她身边不乏武功高强的好手,既然故意带上贺知礼,那定是别有深意,但是她不说,他也不会追问。
怜舟沅宁又安抚了沈复一番,便带着孙德阳等人往棠棣苑去。
棠棣苑仍如以往一样平静,空气中仍旧氤氲着浓重的药味。
她并未直接去找贺知礼,而是走进内殿,悄声立于门边,没有立刻进去打扰。她看见阿玖背对着门口,坐在榻边,忘忧老人正站在他面前。
“自己试着抬手,双臂同时抬起,与肩持平。”忘忧老人声音平淡。
阿玖的肩膀细微地颤抖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凝聚了全身的力气,那两只无力垂落的手臂开始极其缓慢地、颤抖着向上移动。
他的额角迅速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死死抿成一条苍白的线,抑制着即将脱口而出的痛哼。
双臂抬至与肩平,已是极限。
“保持。”忘忧老人毫无动容,“心中默数三十息。”
阿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每一息都如同酷刑,但是他紧咬着牙苦撑着。
三十息终于熬过,忘忧老人方道:“今日便到此,缓缓放下。”
双臂落下时,阿玖几乎瘫软下去,幸而被旁边的素弦及时扶住。
怜舟沅宁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酸涩,这才故意放重脚步走了进去。
“今日如何?”她声音尽量放得平稳。
“筋脉粘连得太厉害,每一次拉伸都如钝刀割肉,能忍得住,就算成功一半。”忘忧老人简单收拾了下东西,便往外走。
听到脚步声,他微微偏过头,“看”向来人方向,气息微弱:“陛下?您怎么来了?”
“朕来看看你。”怜舟沅宁拿出绢帕,自然地去擦他额角的汗,动作轻柔 “今日……”
“一切都好。”
怜舟沅宁心中叹息,没有戳穿他,转而说道:“朕要离宫一段时日。”
阿玖猛地抬头,,语气里肉眼可见的惊慌,
“陛下要去何处?去多久?可有危险?”
“江南道突发蝗灾,朕需亲自去督查赈灾,查清一些事情。”怜舟沅宁耐心解释,“归期未定,但会尽快。你……在宫里要好生听忘忧前辈的话,好好喝药、努力复健,朕希望回来时看到你的手能更有些起色。”
“臣侍明白。陛下放心,臣侍会努力的。”他摸索着,努力抬起手,抓住怜舟沅宁的袖角,又很快松开,仿佛只是确认她的存在,“江南道……听闻不太平,陛下万事一定要小心。臣侍……等您回来。”
“好。”怜舟沅宁心中微暖,又叮嘱了素弦几句,这才转身走出去。
后院里,贺知礼正没个正形地倚在不远处的一棵海棠树下,嘴里叼着根草茎,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贺知礼。”她唤道。
贺知礼闻声,立刻站直了身子,笑嘻嘻地凑过来:“陛下有何吩咐?可是同意让草民给你当护卫了?”
“朕同意了。”怜舟沅宁看着他玩世不恭的脸,淡淡道:“朕要亲赴江南道赈灾查案,身边缺个武功够看、机灵点的人。你可愿同去?”
贺知礼眼睛倏地一亮,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应道:“去!当然去!陛下有命,刀山火海草民也闯了!整日待在宫里,骨头都快闲得生锈了,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好。后日午时,宫门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