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许清风幼年时便与怜舟沅宁一起为宫中最好的师傅调教,许家对他也并没有如寻常世家男子一般那样要求严苛,他的性子更是活泼乐观,可是两年时间,连生两子,他也不免滋生了许多焦虑……
“厉锋,我是不是胖了?”许清风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腰间略显松垮的寝衣带子。
镜里的人,眉眼依旧英气,但脸颊似乎圆润了些,最重要的是,曾经紧实流畅的腰腹线条,如今却变得绵软,甚至留下了一些浅淡的妊娠纹路。
他生完明煜后恢复得极快,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可这次生明煊,许是年纪稍长,又或许是接连生育损耗了元气,这身子竟不像从前那般利落了。
厉锋垂首,可不敢在此时激怒自家主子,只道:“贵卿为国诞育皇子,身形略有变化乃常理。您如今依旧英姿飒爽。”
“英姿飒爽?”许清风撇撇嘴,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尽管他的确深爱着沅宁,也很爱他们血脉的延续,觉得明煜和明煊真是再可爱不过的两个小家伙。但是他也忽然怀念起曾经的自己,想念战场上的风……
他烦躁地挥挥手,“罢了罢了,出去走走。”
刚入夏,御花园里的荷花结了花苞,各色的花都十分艳丽。
清风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那些娇艳的花朵,心里却莫名有些堵得慌。他觉得自己就像过了花期的树,而这座宫廷里,永远不缺新鲜绽放的娇蕊。
偏是在此时,遇上了一向与他不对付的顾元丞,他已经有孕六月,肚子隆得老高,身姿却依旧轻盈,面容光彩照人,甚至因孕中滋养,更添了几分慵懒媚态。
狭路相逢,两人俱是停下了脚步。
顾元丞凤眸微挑,目光在许清风身上溜了一圈,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哟,这不是许贵卿吗?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出来逛园子?不用在宫里照看两位小皇子吗?”
不等许清风回答,他便又接了一句,“也是,接连生育,想必辛苦得很,瞧许贵卿这气色,倒是该好好歇息才是。”
许清风强压着愠怒,语气也还算平和,“本君身子好得很,不劳顾才子挂心。倒是顾才子,怀着身孕,还是少出来吹风为好,万一有个闪失,可就不好了。”
“闪失?”顾元丞轻笑一声,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语气带着炫耀与恶意,“也是,自是要格外小心些的,太医看了都言是个皇女,自是寻常皇子所不能比。”
本想着他有孕,自己不愿过多计较,可是看到他这副嘴脸,许清风只觉得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顾元丞,你少在这里得意!本君告诉你,怀上了不是本事,生下来才是呢!你就当真不怕……”许清风停了话茬,又转而道,“再者,你这样的出身,即便真生个皇女,也不知是福是祸!”
这话说得极重,顾元丞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许清风!你放肆!本才子腹中乃是陛下龙种,岂容你诅咒!”
“是不是诅咒,你心里清楚!”许清风梗着脖子,毫不相让。
一旁的开阳眼疾手快拉住了自己主子,“殿下,想来两位皇子也该醒了,我们先回宫吧。”
许清风这才清醒过来,没有再吵。
顾元丞冷冷瞪了许清风一眼,抚着肚子,冷哼一声,姿态高傲地转身离去。
许清风则快步往骁骑宫方向走,却是在没有走多久时,便停了下来,“开阳,你说顾元丞也有了身孕,他怎么不长胖呢?”
他狠狠掐了掐自己腰间的软肉,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焦虑汹涌而来。他赢了嘴仗,心里却更加空落落的。
“殿下,您如今才刚生完二皇子没多久,等过段时日,自是如从前那般了呀。”开阳好言好语地哄着,却并不见许清风脸上多出几分快活。
当晚,怜舟沅宁来骁骑宫用膳时,便察觉到了许清风的异常。
往日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人,今日却有些沉默,给他夹菜,也只是闷头吃着,连最爱的炙羊肉都没动几筷子。
“易之,今日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怜舟沅宁放下银箸,关切地问道。
许清风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有,就是……有点累。”
到底是青梅竹马,两个人都太过了解对方。怜舟沅宁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影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郁色,心中了然。
她伸手,轻轻握住他放在桌下的手,触感不似以往温热,甚至有些冰凉。
“朕听说你今日在御花园遇到顾元丞了?他还惹得你不悦了,是吗?”
许清风身体一僵,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怜舟沅宁叹了口气,将他拉近些,声音放缓:“易之,你是朕的贵卿,是阵前斩将的将军,更是明煜和明煊的父亲。何必与他一般见识?他的话,如同过耳之风,吹过便散了,不值得你放在心上。”
“臣侍知道……”许清风声音哽咽着,将整个脑袋埋进她的胸膛,“可是陛下,臣侍……臣侍觉得自己没用……连生两子,却都不是女儿,如今更是容姿不若以往,臣侍很怕……”
他怕失宠,怕再也追不上她的脚步,怕变成这深宫中一个可有可无的旧人。
怜舟沅宁心中微软,又有些酸涩。她捧起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傻瓜,朕不是答应过你的吗?无论这后宫来来往往多少人,你许清风的位置都不会有半分动摇。朕都还记得,你忘了不成?”
许清风看着她真挚的目光,心中的焦虑似乎被抚平了一些,但那种莫名的空虚感依然存在。
怜舟沅宁看出他并未完全释怀,沉吟片刻,忽然道:“整日闷在宫里确实无趣。朕记得,西境大营新编练的骑兵,近来操演似乎有些滞涩。那些都是许家旧部带出来的兵,朕想着,外人去督管总隔了一层。你若是身子爽利了,可愿替朕去巡视一番,也正好看看明煜和明煊未来的骑射师傅们,功底如何?”
许清风闻言,眼睛倏地一亮。西境大营!那是他曾经驰骋的地方!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宫廷,去看看广阔的天地,触摸冰冷的铠甲,呼吸带着沙尘的空气……这个念头瞬间点燃了他沉寂已久的血液。
“陛下……臣侍可以去吗?”他有些不敢相信,又充满期待。
“自然。”怜舟沅宁微笑颔首,“只是你身子刚恢复,不可操劳,以巡视督导为主,切记保重自身。带上厉锋和可靠的亲卫,朕才放心。”
“臣侍遵旨!定不辜负陛下信任!”许清风一扫之前的阴霾,整个人都焕发出光彩。
“好了,即便要去,也不是今日啊,总得等一切安排妥当。如今呢,先好好吃饭,可好?”
“好!”许清风此刻看起来倒不像明煜的父君,反倒和他一样像个孩子,很快狼吞虎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