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赵复的约战,那庞万春暗自思忖:“本欲寻小李广花荣比试,奈何关山阻隔,相见无期。今日若胜了这梁山之主,岂不扬名天下?”想罢,只觉一股豪气自胸中涌起,精神抖擞,朗声点头称好。
赵复转向一旁静观的萧嘉穗,拱手一揖,道:“萧先生,箭术切磋,需借利器,暂借家传宝弓一用。”言毕,抬手便亮出方才自萧嘉穗马鞍旁悄然取下的那张宝弓。
萧嘉穗见寨主如此郑重,又见宝弓已在其手,心中了然,含笑应道:“寨主何须客气。莫说一张弓,便是萧某性命,也早已托付梁山。此弓能得寨主青眼,正是它的造化。”言语恳切,目光诚挚,显是真心归附,毫无保留。
赵复细观此弓,指腹拂过弓身,不禁赞叹连连。但见那弓身长五尺三寸,沉光凝黛,古意侵肌。远观似玄蛟蟠月,近睹若苍虬卧云。弓背以七宝犀角层叠而成,纹路如千山叠嶂,繁复而玄奥;弓弰嵌百炼精钢,寒光似秋霜凛冽,锋锐逼人。弦丝乃取南海蛟筋九股拧就,紧绷时若金戈待鸣,杀气隐现;松弛时如老僧入定,深藏不露。握在手中,只觉一股沁骨凉意自掌心直透丹田,端的是一件神兵利器,非比寻常。
赵复抚弓长叹,眼中流露出追慕之色:真乃良弓也!想当年令祖持此弓纵横江南,箭透重甲,矢无虚发,何等英雄气概!然君子不夺人所好,此乃先生家传至宝。待他日我等共取建康,先生再持此弓建功立业,方不负先人遗志,扬名于天下!言至此处,目光炯炯如炬,似已见千军万马奔腾之势,胸中自有丘壑。
萧嘉穗闻得此言,想起祖上荣光与昔日豪情,不觉热血上涌,眼眶微热,躬身抱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寨主仁德高义,某虽肝脑涂地,难报万一。今日便代先祖将此弓借与寨主,愿助寨主旗开得胜!声调微颤,显是激动难抑。他暗自发誓,心潮澎湃:今日得遇明主,肝胆相照,定当竭尽全力,助寨主成就大业!
庞万春在旁看得分明,将这二人的情义与气度尽收眼底,暗赞道:久闻梁山仁义,今日一见,方知盛名无虚。这赵寨主年纪虽轻,待人至诚,气度恢弘,却是不凡。当下拱手,语气中多了几分敬重:寨主高义,庞某佩服。却不知寨主要如何比试?他心中暗想,战意更炽:若能胜得此人,不但扬名立万,更能试试梁山虚实深浅,一举两得。
萧嘉穗智计过人,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上前一步道:庞兄号称小养由基,箭术超群,不若效古法射柳,以分高下。然时值隆冬,柳叶凋零,难以寻觅。某有一计,权且代之。说罢自怀中取出一吊铜钱,择一细长坚韧枯枝,将一枚铜钱系于枝头。那铜钱悬于枝头,随风摇摆,叮当作响,光影晃动,倒与春日柳枝颇有几分神似。他心中暗忖:如此比试,方能显出真本事,考校眼力、劲道与时机把握,三者缺一不可。
妙极!庞万春抚掌大笑,眼中精光闪烁,铜钱方圆不过寸许,钱眼更是细小,加之风摆不定,难以捉摸,如此方见真本事!正合我意!他暗想:这般刁钻的比法,正合我意。若能在如此难题上胜出,方显我小养由基的名号不虚,叫梁山上下心服口服。
萧嘉穗续道:古人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二位皆是当世神射,便各射三箭,中的多者胜。诸位以为如何?众人皆称善,当下围作一圈,屏息凝神以待。马家兄弟的随从和喽喽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都在猜测胜负如何,气氛紧张而期待。
比试伊始,庞万春当先出列,气定神闲。但见他自箭囊中取一支镔铁长箭,这箭长二尺八寸,箭杆笔直,箭镞淬过寒铁,在冬日微光下泛着幽冷青光,寒气森森。他指尖缓缓抚过箭杆,感受其冰冷与坚实,手腕轻巧一抖,箭杆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圈,而后稳稳搭在弓弦之上。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娴熟无比,显是常年练习所致,已成本能。
他双脚不丁不八站定,左腿微屈,右腿蹬地,身形稳如扎根雪地的百年老松,纹丝不动。左手持弓,右臂缓缓后拉,肌肉虬结,弓弦被拉得作响,弓身渐渐弯成一轮饱满的满月。此时恰有一阵强劲朔风卷着雪沫扑面掠过,悬在枝头上的铜钱被吹得剧烈摇晃,上下翻飞,钱眼时隐时现,犹如顽童嬉戏,轨迹难测,令人眼花缭乱。
庞万春眉峰拧成川字,目光如炬,穿透风雪,死死锁定那枚疯狂晃动的铜钱。他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而后慢慢吐出,鼻息在凛冽寒风中凝成一缕清晰的白雾。待铜钱晃至最右侧、即将回摆的瞬间,他喉间发出一声低沉有力的断喝:
话音未落,镔铁箭离弦破空而去,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如一道黑色闪电般直扑目标。箭矢划过空中,带起的劲风竟将沿途飘舞的雪沫都荡开一道笔直的空隙。只听的一声清越脆响,箭镞不偏不倚正中钱眼,力道之猛竟将铜钱带得向后激射,地一声重重撞在后方的老树干上,深嵌木中,方才一声坠落在地。箭尾兀自颤动不休,发出嗡嗡余响,显见这一箭力道之足,穿金裂石。
四下里先是一寂,仿佛时间凝固,继而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喝彩。马劲拍着大腿,震得雪花四溅,扯着嗓子叫道:我的天!这箭法!幸亏庞兄弟刚刚留手了,要不然我命休矣萧嘉穗亦连连点头,由衷赞道:庞兄这一箭,眼力之准、力道之雄、时机把握之妙,三者俱臻上乘,当真配得上小养由基的名号!名不虚传!喽啰们更是议论纷纷,惊叹不已,都道这般神乎其技的箭法,世间罕有,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庞万春收弓转身,气息微促,对赵复抱拳道:献丑了,寨主,请。他面上虽竭力保持平静,心中却不免有几分得意,暗想:这一箭已是我平生得意之作,精气神凝聚如一,倒要看看这梁山之主如何应对,能否接下这招。
赵复不慌不忙,神色如常,接过萧嘉穗递来的一支雕翎箭。此箭较庞万春所用略短,箭羽以雪白雕翎毛精心制成,飞行时更为平稳迅捷。他试了试弓弦,弓身微颤,发出低沉嗡鸣,但觉此弓力道刚猛无比,远非寻常弓弩可比,心中暗赞:果然是好弓!开合之间,如挽山岳!此时朔风愈紧,呼啸着卷起更大雪沫扑面而来,打在脸上生疼,那铜钱摇摆不定,轨迹越发诡异,钱眼时隐时现,比之方才更难瞄准十倍。
赵复凝神静气,仿佛与周围风雪融为一体,忽的踏前半步,左臂伸直如标枪,稳若磐石,右臂缓缓后拉,弓身抬至与肩同高。众人但见他身形稳如泰山,唯有衣袂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双目微眯,目光却锐利如电,紧紧锁定那枚如同活物般晃动的铜钱。待铜钱被风吹得摆至最左,力道将尽、即将回摆的瞬间,他手指一松,箭似一道无声黑电,破空而去。这一箭去势奇快,几乎无声无息,只见一道模糊黑影掠过,的一声轻响,已然穿过钱眼,直钉入后方树干,入木三分,箭尾犹自高频颤动。
众人呆了一呆,仿佛没看清过程,方才爆出更加震天的喝彩,声浪盖过了风声。萧嘉穗眼中异彩连连,高声赞道:妙!寨主这一箭,稳如山岳,准如北斗,狠似雷霆,三者俱备,更胜古人射柳之典!庞万春亦挑了挑眉,压下心中惊异,拱手赞道:好身手!寨主神射!心中却暗惊:这一箭看似朴实无华,未用全力,实则大巧若拙,举重若轻,端的不可小觑,深藏不露。
第二箭,庞万春收起轻敌之心,改换一支特制的雕翎箭。此箭箭镞略小,锋芒更聚,专为穿透细小孔洞而制。他凝目片刻,仔细观察风势与铜钱晃动规律,忽的向左横移三步,调整了一个更佳的角度。此时风势忽变,由横吹转为斜掠,铜钱晃动的轨迹也随之改变,从左右摇摆变成了令人更难把握的前后晃动,如同钟摆。庞万春屏息凝神,指尖捏着箭杆,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待铜钱被风吹得晃至眼前三尺处,速度稍缓的刹那,他骤然发箭!这一箭力道用得极其巧妙,并非直射钱眼中心,而是算准角度,擦着钱缘内侧射去。只听的一声金铁交鸣,箭镞精准击中铜钱的边缘内侧,铜钱受此一击,顿时借力顺时针高速旋转起来,转速越来越快,发出嗡嗡之声!
萧嘉穗看得真切,脱口赞道:好一手巧劲!竟能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非十年苦功不能成!神乎其技!喽啰们看得目瞪口呆,揉着眼睛,都道这般箭法,简直是神乎其技,闻所未闻。
赵复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激赏,萧嘉穗此时递来一支造型奇特的箭。此箭箭镞狭长,呈月牙弧形,箭身更轻,几乎如羽。此时那铜钱还在高速旋转,转速极快,钱眼几乎变成了一道模糊的虚影,在雪光下闪烁不定。赵复却不着急发箭,而是闭目凝神,仿佛在用心感受风的流向与强弱变化,周身气息沉静如水。他的鼻翼微微翕动,耳尖随着风势的细微转变而轻动,整个人像只最敏锐的猎犬在捕捉无形之风。忽然,他睁开眼睛,目光如冷电迸射,搭箭张弓,动作一气呵成。待铜钱旋转至最快、钱眼方向与箭道重叠的瞬间,他手指一松,那轻盈的箭身竟似被风牵引着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而诡异的弧线,准确切入那高速旋转的钱眼中心!只听的一声脆响,月牙箭镞穿过钱眼,正正碰上旋转的铜钱边缘,铜钱被这股恰到好处的力道带得向上飞起。
庞万春见状,不禁脱口而出,声音带着由衷的赞叹:好算计!寨主竟能预判铜钱的旋转轨迹与风势变化,这等洞察入微的眼力与妙到毫巅的掌控,庞某五体投地,佩服!心中暗想,震撼不已:这梁山之主果然名不虚传,箭法之精妙奇诡,虚实相生,实是我生平仅见,深不可测。
第三箭,比试已至最高潮,四下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唯有北风在旷野中呼啸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庞万春面色凝重如铁,从箭囊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支与众不同的箭。此箭通体黝黑,似墨玉雕成,箭镞呈尖锐的三棱状,箭尾的羽翼是用稀有的金雕翎毛制成,在晦暗天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流光。他闭起左眼,右眼像鹰隼般锐利,瞳孔收缩,死死锁定那枚如同鬼魅般晃动的铜钱。
右臂肌肉猛然隆起,青筋如虬龙暴起,弓弦被拉到极限,发出令人牙酸的声,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堪重负而断裂。坚韧的弓身也因这沛然巨力而微微弯曲变形,显示出他正在倾注全身之力。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提到嗓子眼,连雪片落地的细微声响似乎都能听见。待铜钱被风吹得晃至最高点、力道将尽、即将坠落的那个微妙瞬间,他猛地松开了紧扣弓弦的手指!
这一箭势若奔雷,沉猛无俦,破空之声犹如晴天霹雳,咻——的一声裂帛之音划过冰冷天空。那支三棱箭化作一道夺命黑光,准确无误地穿透了摇摆中的钱眼,去势不减,地一声闷响,竟将铜钱牢牢钉在了支撑它的树枝之上!箭尾的金雕翎毛在风中微微颤动,流光溢彩,而薄脆的铜钱竟在如此巨力下没有丝毫破损,像被无形的力量焊在了树枝上一般,纹丝不动。四下里死寂了一瞬,仿佛被这惊天一箭震慑,而后才有人回过神来,窃窃私语,声音中充满了敬畏:我的天……这一箭,就是养由基再世,李广复生,也不过如此吧?
庞万春缓缓收弓,气息粗重,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瞬间在寒风中凝成冰晶,嘴角却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这是他生平最满意、最巅峰的一箭,暗想:此箭已倾尽我毕生所学与全身功力,精气神凝聚巅峰,若还不能胜出,那也是天意如此,非战之罪了。
赵复亦知此乃决胜之箭,神色肃然,不含丝毫轻慢,接过萧嘉穗递来的第三支箭。此箭箭镞狭长如柳叶,锋芒内敛,箭身用柔韧桑木特制而成,轻盈无比,几无重量。此时风势愈急,如同鬼哭狼嚎,铜钱虽被庞万春一箭钉在树枝上,却仍在狂风中剧烈颤动不已,钱眼在剧烈的震颤中时隐时现,捕捉难度更甚于前。赵复凝立如山岳,任凭风雪扑面,衣袂狂舞,目光却如古井深潭,澄澈而锐利,紧紧锁定那枚颤栗的铜钱。他缓缓抬起弓,动作沉凝,左臂伸直如铁铸,右臂沉稳后拉,弓身竟与地面平行,姿势奇特而稳定。
忽然,他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成竹在胸、智珠在握的笑意。待铜钱在狂风中颤动至最剧烈、轨迹最难以预测的那个瞬间,他指间一松,弦动无声!那狭长的柳叶箭镞离弦,无声无息,像一道融入风中的流光,于电光火石间穿过那震颤的钱眼时,其角度与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竟恰好避开了铜钱本身的剧烈颤动,发出的一声轻微脆响。铜钱被箭矢穿过的余势震得晃了几晃,终于如同被安抚一般,稳稳地停在了枝头,不再剧烈抖动。
萧嘉穗早已按捺不住,一个箭步上前细看,只见三枚箭镞留下的痕迹都准确无误地穿过了钱眼,不禁抚掌开怀大笑:妙哉!神乎其技!二位神射,各展绝学,竟是不分伯仲,平分秋色!庞兄的箭法刚劲雄浑,如雷霆万钧;寨主的箭法沉稳奇巧,似春风化雨,当真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庞万春亦大步走上前,心中再无半分倨傲,伸出大手,用力握住赵复的手,慨然叹道:寨主这三箭,每一箭都匠心独运,各有不同的妙处,或稳如山,或疾如电,或巧胜天工!庞某行走江湖十余年,自负箭术,今日得见寨主神技,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心服口服!
赵复亦朗声笑道,回握庞万春的手:庞兄弟过谦了!你的箭法亦是不遑多让,尤其是第三箭,竟能将铜钱钉在枝头而钱不损,这等沛然莫御的力道与精准,赵某亦是自愧不如,大开眼界!
二人相视,纵声大笑,英雄相惜之情,溢于言表,先前比试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赵复紧执庞万春手,目光灼灼,恳切道:兄弟既有这等惊世骇俗的本事,一身英雄气概,何不就此留下,共聚大义,替天行道?我梁山正值用人之际,广纳天下豪杰,似兄弟这般万里挑一的豪杰,正当大展身手,留名青史!
庞万春闻言,胸中热血沸腾,再无半分犹豫,慨然应道:早慕梁山威名仁义,早有此心!今日得寨主不弃,折节下交,又亲见寨主神威气度,敢不从命!自今日起,庞某愿随寨主鞍前马后,赴汤蹈火,生死相随!绝无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