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声不紧不慢,在空旷死寂的胡同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我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刚刚稍微放松的神经再次拉满弓弦,警惕地盯着的胡同口那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现代休闲装,嘴角噙着笑,姿态闲适得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与周围战斗留下的狼藉以及我此刻的狼狈形成了惨烈对比。
他看到了多少?从哪开始看的?听到我和黑无常的对话了吗?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中炸开,但表面上,我尽力维持着镇定,甚至努力模仿了一下刚才寂操控我身体时那种冰冷的调调,尽管声音因为脱力而有些沙哑:“你是谁?”
那人放下手,笑容不变,一步步从阴影里走出来。他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地上那些被寂的黑色翎羽划出的深刻痕迹,又掠过墙壁上符箓和煞气留下的焦黑坑洞,最后落在我身上,重点在我那件破了几个口子、还沾着灰尘和些许血迹的衣服上停留了一瞬。
“我?一个恰好路过的热心市民罢了。”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刚才的动静可真不小,又是电闪雷鸣(符箓效果),又是鬼哭狼嚎(那帮人的惨叫),我还以为哪个剧组在这儿拍特效大片呢。”
我信他个鬼!哪个热心市民看到刚才那阵仗不吓得屁滚尿流报警,还敢溜达进来鼓掌?而且,他身上有种极其隐晦的能量波动,并非玄门正统的灵力,也非阴煞鬼气,更不是西方魔法那种感觉,是一种我从未接触过的、带着点……古老书卷气息却又深不可测的味道。
“路过?”我冷笑一声,暗中调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煞气,虽然知道可能是徒劳,但总不能坐以待毙,“看够了吗?看够了就请便,这里没什么大片,只有一地鸡毛。”
“鸡毛也挺好看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旁边一个倒扣着的破木箱,然后竟自然地坐了下来,仿佛要跟我长谈的架势,“尤其是‘煞星’林晚小姐的鸡毛,更是难得一见。”
他果然认识我!连“煞星”这个在玄门和鬼圈里流传的诨号都知道!
我的心沉了下去。是敌非友的可能性急剧升高。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没心思跟他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同时眼角余光飞快扫视着四周,寻找可能脱身的路径——虽然大概率逃不掉。
“别紧张,林晚小姐。”他笑了笑,将用过的纸巾叠好,重新放回口袋,动作一丝不苟,“如果我对你有恶意,刚才那位‘黑大人’在的时候,我就可以选择现身,而不是等他离开后才出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毕竟,向地府举报一个身怀禁忌残魂还疑似失控的临时工,功劳可不小。”
这句话像是一根冰刺,瞬间扎透了我的侥幸心理。他不仅看到了寂出手,甚至很可能听到了我和黑无常的大部分对话!他知道寂的存在!他知道地府对我的“监控”态度!
我后背发凉,手指微微颤抖。最大的秘密被人彻底看穿,这种感觉比刚才被围攻、被黑无常审问更让人恐惧。
“你……”我声音干涩,几乎说不出话。
“放松点。”他摆摆手,“我说了,我没恶意。恰恰相反,我或许是来……给你提供一个选择的。”
“选择?”我高度警惕地看着他,“什么选择?”
“一个关于你,关于你身体里那位‘房客’,关于白辰,甚至关于……罪渊的选择。”他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一连串重磅炸弹,每一个词都让我心跳漏拍。
他连白辰都知道!还知道罪渊!
“你究竟是谁?”我再次追问,这次带上了难以掩饰的惊骇。
“名字只是个代号。”他微微偏头,似乎思考了一下,“你可以叫我……谢无弈。谢绝的谢,无可奈何的无,博弈的弈。”
谢无弈?从来没听过这号人物。
“你说选择,是什么意思?”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管他是谁,知道他想要什么才是关键。
谢无弈看着我,笑容淡了一些,眼神里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深邃:“林晚小姐,你现在的处境很有趣。地府给你上了紧箍咒,白辰和他的幕后黑手想要你的命和你身上那位的魂,玄门正道视你为邪魔外道,而你身体里的那位……似乎状态很不好,快要撑不住了吧?”
他每说一句,我的脸色就白一分。他仿佛一个站在棋盘外的棋手,将棋局上所有棋子的处境和困境都看得一清二楚。
“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不过如此。”他总结道,“你就像暴风雨海里的一叶小舟,随便一个浪头打过来都可能船毁人亡。黑无常给你的‘戴罪立功’机会,看似一线生机,实则步步惊心,甲级任务?那和送死也没什么区别,他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在你彻底失控前‘处理’掉你,或者……让你和你身体里的那位,在任务中‘物尽其用’。”
我沉默了。因为我知道,他说的很可能是事实。黑无常的“网开一面”背后,绝对是冰冷的算计和利用。
“所以呢?”我抬起头,看向他,“你能给我什么选择?帮我摆脱地府?对付白辰?还是……救他?”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那里,血契的联系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谢无弈轻轻笑了笑:“我不能帮你摆脱地府,那庞大的阴司机构运行自有其规则,与其对抗,不如利用。我也不能直接帮你对付白辰,他背后的水,比你想的要深得多。”
“至于救你身体里那位……”他目光似乎能穿透我的身体,看到寂那残存的状态,“他的本源受损极重,非寻常手段可救。普通的灵气、魂力对他而言杯水车薪,甚至可能起反效果。他需要的是……同源的力量。”
同源的力量?罪渊煞气?我立刻想到寂吞噬罪渊煞气修炼的场景。
“你是说……罪渊?”我试探地问。
“聪明。”谢无弈赞许地点点头,“而且是罪渊深处,最精纯的本源之力。只有那种力量,才能修复他的残魂,甚至……助他重塑。”
罪渊深处?!那可是连黑无常都讳莫如深、充满大恐怖的地方!白辰搞风搞雨似乎也只是在利用罪渊边缘泄露的力量。
“这根本不可能!”我脱口而出,“罪渊深处那是能去的地方吗?去了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正常情况下,确实不可能。”谢无弈不否认,“罪渊是天地间的禁忌,是污秽与毁灭的归宿,排斥一切生灵魂魄,越是强大的魂魄,受到的排斥和侵蚀就越强。正常情况下,别说深入,就是靠近核心区域,都会瞬间被同化湮灭。”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上次被白辰坑进罪渊边缘的可怕经历,那无尽的怨憎与死寂,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探究意味,“你是个例外,林晚小姐。”
我一愣:“我?”
“没错。”谢无弈缓缓道,“你的体质很特殊。你能消化、甚至利用罪渊煞气。这绝非寻常修士甚至鬼物能做到的事情。黑无常招你,看中的也是这点。而你身体里那位选择你,恐怕也不仅仅是因为巧合。”
他顿了顿,抛出一个更惊人的猜测:“我甚至怀疑,你不是‘能适应’罪渊煞气,而是……某种程度上,你被罪渊‘认可’,或者更准确地说,你与罪渊之间,存在某种尚未被察觉的‘联系’。”
我如遭雷击,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我……”
我是林晚啊!一个普普通通(可能有点沙雕)的现代女青年,最多就是挖错了坟被个残魂赖上了而已!怎么会跟罪渊那种地方有联系?
“曦和血脉……”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意念,仿佛耗尽了最后力气,艰难地透过血契传递过来。
是寂!他竟然还能传递信息!
曦和血脉?那是什么?
我没时间细想,谢无弈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但你的特殊性是毋庸置疑的。所以,进入罪渊深处,对别人来说是必死,对你而言……或许有一线生机。”
“而你身体里那位,他曾是……”谢无弈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笑了笑,“罢了,他的来历,还是等他以后亲自告诉你吧。你只需要知道,他与罪渊的渊源,极深。所以,罪渊本源之力,是救他的唯一希望。”
他看着我,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我的提议就是,我知道一条或许能通往罪渊核心区域的‘路径’。但我无法进入,需要你这个‘钥匙’。”
“作为交换,”他缓缓道,“我可以提供关于白辰幕后黑手的信息,以及地府对你监控的部分漏洞。甚至,可以在你决定进入罪渊时,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
信息?帮助?路径?
这一切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救寂的唯一希望……解开所有谜团的可能……
但我能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神秘莫测的谢无弈吗?
他说的这一切,是真的吗?还是另一个更精致的陷阱?
我死死盯着他,试图从他那双带笑的眼眸里看出丝毫破绽:“我凭什么相信你?”
谢无弈对于我的质疑并不意外,他摊摊手:“你可以不信。那就继续回去做你的临时工,完成那些九死一生的甲级任务,祈祷在你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之前,你身体里那位能自己撑过来,或者地府发慈悲放过你。”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刀子,戳破我仅存的幻想。
“而我,”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根本不存在褶皱的衣角,“只是提供了一个可能性。选择权,始终在你手里。”
他转身,作势欲走。
“等等!”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脸。
我的内心在天人交战。信任他,可能万劫不复。不信任他,眼前几乎就是死路一条,寂可能真的……
寂刚才传递出的“曦和血脉”四个字,又是什么意思?谢无弈似乎并不知道这个,难道这是寂最大的秘密?
无数念头翻滚,最终,我一咬牙。
“那条路径……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