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正傻站在屋子里生闷气的北湖社区主任金瓮遥,忽然看见女儿脸蛋红扑扑地从外面回来,连忙急切地问道:“羽衣,回来的路上碰到那个小屁孩了吗?”
金瓮羽衣歪着圆脸盘脑袋,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爸爸问的是哪个小屁孩啊?湖区这么多孩子,我怎么知道爸爸说的是哪一个呢?”
金瓮遥主任皱着眉头,语气有些不耐烦了:“就是那个长得又矮又丑、贼眉鼠眼的小家伙呀?
金瓮羽衣眨巴着眼睛,继续装糊涂:“哎呀,爸爸说得这么笼统,我还是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一个呢。”
金瓮遥主任气得直跺脚:“不就是经常偷偷在附近观察我们家那个鬼鬼祟祟的小家伙吗?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回事?”
金瓮羽衣佯装恍然大悟,拖长了语调:“哦——爸爸说的是遐旦裦兲吗?”
金瓮遥主任重重地点头:“是啊,除了他,爸爸还这样骂过谁?你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迟钝?”
金瓮羽衣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故作天真地问:“爸爸,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金瓮遥主任激动地说:“小烂仔刚刚偷偷翻墙爬进我们家了,被我逮了个正着!”
金瓮羽衣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仿佛听到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金瓮遥主任很是吃惊,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羽衣,这个小坏蛋都翻墙爬进我们家了,你不感到震惊吗?这可不是小事啊!”
金瓮羽衣不紧不慢地说:“是不是门没关着,他顺便进来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金瓮遥主任气得直拍大腿:“你这耳朵怎么了?爸爸明明说得很清楚,是那家伙偷偷翻墙爬进我们家,你怎么无动于衷的样子?你以前不是也一直告诉爸爸这个丑八怪很讨厌吗?还一直提醒爸爸,说湖区那些神秘的盗窃案幕后黑手可能就是他,还提醒爸爸,说他天天在附近观察咱们家,就是想来偷咱们家东西,你也很长时间一直在家或在附近注意着他。今天他就趁着你不在家的一会儿,以为咱家没有人,就胆大包天地钻进咱家了。”
金瓮羽衣犹犹豫豫地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眼神有些闪烁不定。
金瓮遥主任越发觉得奇怪:“他今天都到咱家了,你怎么反而若无其事了。这不像平时的你啊!”
金瓮羽衣又转身去零食罐子里找吃的,看似很随意地问道:“那他偷走什么了?”
金瓮遥主任一把打向女儿伸向零食罐子的手,说:“被我当场发现了啊,当然就没有偷走什么。如果我不在家,家里没有人,不就偷走东西了吗?这多危险啊!”
金瓮羽衣尖叫一声,说:“爸爸你打我手干吗?”说着,小胖手仍然顽固地伸进了零食罐,一副不吃到零食不罢休的架势。
金瓮遥主任无奈地摇头:“你这个小吃货,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吃吃吃,像只填不饱肚子的小鼩鼱!”
金瓮羽衣一边嚼着零食,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有那么长的鼻子吗?爸爸就会胡说。”
金瓮遥主任严肃地说:“你好好听爸爸说话,爸爸在给你讲严肃的事情。这关系到湖区的安全和我们家的安全!”
金瓮羽衣漫不经心地说:“我听着的呀,你说就是了。”说着,小胖手又伸进了零食罐,继续翻找着爱吃的零食。
金瓮遥主任余怒未消地说道:“今天这个小毛贼想来咱家偷东西,被爸爸抓了现行,可他不仅毫不害怕、毫无认错悔改之心,还满嘴油腔滑调,说什么是在闹着玩,是追着一只从未见到过的鸟儿进了咱们家。”
金瓮羽衣一边嚼着零食,一边含糊地说道:“可能是真的呢?说不定他真的在追小鸟。”
金瓮遥主任气得拍了一下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金瓮羽衣吓得一哆嗦,手上一个零食“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金瓮遥主任继续怒气冲冲地说:“天啊,这孩子现在就这样,从小胆大包天,长大了还得了!爸爸今天得提醒你一句:虽然这世道看起来太平,盗贼几乎绝迹,绝大多数国家都把偷盗行为压到了最低点,但咱们不能掉以轻心,因为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的事。就拿咱们湖区来说吧,从前几十年里,谁听说过哪儿出过盗贼?就算当年闹饥荒,大家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没听说谁去偷别人一口粮食。可如今呢?周边那些山村老是隔三岔五地出现失窃的情况,不是东家少了一只下蛋的母鸡,就是西家丢了一只肥鸭。那些山村的村民议论纷纷,一开始还只是猜测小偷可能来自咱们东南西北四大湖区,到后来几乎一致认定——说不定就是咱们北湖区的人干的。咱们北湖千百年来民风淳朴,要真出了这么一个毛贼,那可是千万年没有过的事,这得多丢人啊!”
金瓮羽衣一边嚼着零食,一边含糊地反问:“如果小偷其实不是咱们湖区的人,那他们不是白白冤枉了咱湖区的好人吗?”
金瓮遥主任听了,伸出手指在女儿的小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语气带着点无奈:“你今天怎么回事?句句都像在维护那个小混蛋,还一直替他说话。”
金瓮羽衣嘟囔着否认:“我没有啦。”
金瓮遥主任正色道:“老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咱们整个湖区以后真得提高警惕了,咱们自己家也得小心防范才是。”
金瓮羽衣嘟囔道:“知道了。”
金瓮遥点了点头,语气严肃:“知道了就好。”
而这件事,也正是日后遐旦裦兲早期被称为“胆大包天”的由来之一。
关于“胆大包天”这一绰号的由来,在湖区几辈人的口耳相传中,至今仍保留着许多生动的记忆碎片。人们常说,遐旦裦兲之所以一度被称作“胆大包天”,流传的说法颇为多样,但其中一个流传比较广、最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版本是这样的。遐旦裦兲在家中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可他非但没有兄长应有的担当,反而时常变着法子欺负弟弟妹妹,甚至屡屡设下圈套,让他们代己受过,挨父母的责打。
每当父母因误会而举起棍棒、挥起藤条教训弟弟遐旦思宇或妹妹遐旦蔷薇时,他不但毫不愧疚,还常常躲在门后或墙角,捂着嘴偷乐,有时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一回,他家唯一的一只母鸡正趴在窝里专心孵蛋,遐旦裦兲觉得无聊,便突发奇想,拿起一根长棍去捅母鸡屁股。母鸡受惊后猛地飞起,扑腾着翅膀冲出鸡窝,顿时院内鸡毛乱飞,一片混乱。
父母闻声急忙从屋里跑了出来,遐旦裦兲却不慌不忙,反而抢先一步指着比他高、长相英俊的弟弟说:“是遐旦思宇拿棍子捅的!”
就在大人慌忙拦鸡、孩子惊慌躲闪的混乱时刻,刚学会走路不几年的小妹妹遐旦蔷薇站立不稳,一跤跌进了鸡窝里。这小姑娘后来也长得像她妈妈桃姿婹婹一样漂亮迷人。
当时,桃姿婹婹一眼瞥见窝中的蛋被压碎了好几只,急得连声大喊:“老三,蛋打了!老三,蛋打了!”由于她喊得又急又快,“蛋打了老三”在方言中听起来就像“胆大包天”。
邻居在隔壁听见嚷嚷,忙探过头来高声问道:“胆大包天?谁呀?谁胆大包天啊?”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遐旦裦兲不但毫不以此为耻,反倒颇为得意,甚至主动要求最初的几个小伙伴以“胆大包天”称呼他,以壮其声势吸引别人注意。还别说,这一招真有效果,加上之前他“水獭裦兲裦兲”的名号,让他这个个子矮小、长相丑陋的孩子在湖区成百上千的孩子中有了小小的名声,北湖社区孩子王把他视为自己的威胁,就连东湖社区、南湖社区、西湖社区的孩子王也关注到了他。
这件事后来传到北湖社区主任金瓮遥耳中,他注意观察,也多次亲耳听到了,不由得感叹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是恬不知耻、厚颜无耻啊!”
孩子“胆大包天”的绰号飞遍湖区,也令遐旦裦兲的父母对此深感尴尬与无奈,却始终束手无策,拿他这孩子气的狡黠与顽劣毫无办法。只要稍作严厉的管教,裦兲便会立刻反击,理直气壮地指责他们是因为有了弟弟妹妹,就开始虐待他这个长子。而父母看在他出生那天就历经风浪险些丢命的份上,自始至终都对他格外疼爱,从未对他下过重手。而且,他们一直觉得这个孩子的言谈举止与常人不同,隐隐约约地相信,或许他天生就注定是个非凡之人,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独特气质。
在这之后,遐旦裦兲反而再也没有去过金瓮遥主任家,甚至连惦记都不再惦记去偷他家的东西了。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他已经亲自翻墙爬入了金瓮遥主任的家中,亲眼看到了他家的真实状况,发现并没有什么比别家特别好的东西,这种实际的观察让他打消了念头;而另一方面,也是更为关键的一点,那就是金瓮遥主任的女儿金瓮羽衣突然之间和他走得非常亲近,她常常带着各种好吃的零食主动出来与他分享,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密关系让他感到非常受用。作为北湖社区主任的女儿,金瓮羽衣的亲近举动一下子大幅提升了遐旦裦兲在孩子群中的地位,他身边迅速多出了十几个孩子,尤其是那些原本就和金瓮羽衣玩得不错的几个孩子,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他的新伙伴。
每当不用上学的时候,他们一群小孩就会一起沿着湖边尽情玩耍,有时甚至会跑到比较远的蟠鮕山去探险。在这些愉快的相处过程中,遐旦裦兲最感到开心的,莫过于金瓮羽衣那肉乎乎的小手常常会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那种柔软温热的触感让他觉得非常舒服。为了增加这种接触的机会,他在各种游戏中总是有意无意地创造条件,尤其是在玩躲猫猫的时候,遐旦裦兲总会想方设法地和金瓮羽衣躲到同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和她紧紧地挤在一起,趁机在她越来越方润的脸上和胖嘟嘟的小手上轻轻摸一摸,那种娇嫩细腻的触感总是带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和满足。
尤其是当孩子们模仿大人进行角色扮演游戏时,遐旦裦兲最喜欢和金瓮羽衣一起扮演爸爸妈妈,他会让羽衣假装“生”出他们的孩子,然后煞有介事地从腿间抱出一个布娃娃或者一个稻草人当作婴儿,其他的孩子就会围上来一起欢呼祝贺,还有些孩子会扮演亲戚朋友,整个场面既天真又热闹。
后来,遐旦裦兲注意到金瓮羽衣总是痴痴地望着他在湖里游泳,无论是高台跳水还是深度潜水,她都看得目不转睛,于是他便鼓励她也一起下水游泳。
金瓮羽衣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连推辞说:“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我特别怕水!”
遐旦裦兲不以为然地笑道:“哪有在湖区长大的孩子不会游泳的?”
金瓮羽衣红着脸小声嘟囔:“谁能跟你比呀,你可是生下来就会游泳的。”
遐旦裦兲自信满满地安慰她:“所以啊,有我这么厉害的人带着你,你还怕什么呢?”
最终,金瓮羽衣半推半就之下,还是鼓起勇气下了水。
在遐旦裦兲手把手、托身捧颈的耐心教导下,金瓮羽衣不仅很快学会了游泳,而且泳技进步神速。这个原本长得圆滚滚的女孩,因为长期游泳锻炼,身材变得越来越匀称好看。而两人并肩游泳,每当游到深水区或者远离岸边的水域时,他们总会偷偷地把手握在一起,彼此都感到一种莫名的愉悦和快乐。而此时他们的亲密举动,在旁人看来又显得十分自然合理。
常常,金瓮羽衣还会主动伸手抓住遐旦裦兲的手。从小就最会抛媚眼的金瓮羽衣有时会突然撒娇般地叫起来:“哎呀,别再往前游啦,这深水区让我好害怕呀!”
这时,遐旦裦兲就会紧紧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地说:“有我在,怕什么?就算你掉到湖底,我也能把你捞上来。”
金瓮羽衣那方圆的脸盘上顿时露出幸福的笑意,眼神中透出一种超乎年龄的浪漫与甜蜜。
遐旦裦兲的父母遐旦佑箉和桃姿婹婹在出船和归船时,常常看到自己的儿子和北湖社区主任的女儿玩在一起,心里暗自感到高兴。
起初,他们还稍微有点担心会出什么意外,总是提醒儿子一定要注意保证金瓮羽衣的安全,但后来想到自己儿子那超凡的游泳本领,他们也就逐渐放下心来,不再过多担忧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经常把在湖中嬉戏的金瓮羽衣和自己的儿子一起水淋淋地拉上那条略显斑驳的打渔船,带着两个孩子在湖区打鱼玩耍,有时则将她带回自己家中。每次金瓮羽衣到来,一家大小总是毫不犹豫地将家中最美味的食物、最稀罕的零食都摆出来,一股脑地塞给她吃。
金瓮羽衣总是吃得特别开心,一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痴痴地望着遐旦裦兲,仿佛他是她小小世界里的全部光亮。而遐旦裦兲的父母看着孩子的眼神,也充满了无限的温情。
遐旦裦兲虽然年纪尚小,长相先天不足,但已展现出某种与生俱来的魄力。他一生中“征服”过无数玩伴与长辈,尤其是女人,但金瓮羽衣或许是他真正意义上“赢得”的第一个人。她不像其他人那样因畏惧或别的原因讨好而靠近他,而是纯粹地、天真地信任着他。因为她在这种相处中感受到了不同于与别的孩子相处的快乐。
起初,金瓮羽衣的父亲——北湖社区的主任金瓮遥——非常不满女儿与遐旦裦兲往来。他曾严厉斥责,甚至动手打过女儿,试图阻止这段关系。然而金瓮羽衣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倔强和反抗,令父亲颇为吃惊。
后来,金瓮遥的妻子姝绾翠劝说道:“女儿以前就只知道吃吃吃,长得一身肥肉。可自从常跟裦兲一起玩耍学会游泳之后,身体真的健康多了,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圆滚滚的样子,整个人都挺拔起来了。”
金瓮遥仔细端详女儿,果然发现她气色红润、精神饱满,身材也变得匀称许多。而且,遐旦裦兲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溜进他家偷东西,湖区周边的偷盗事件也明显减少。金瓮遥逐渐放下了戒备,与妻子聊天时不再用小瘪三小浑蛋小毛贼天生坏种之类难听的字眼来描述遐旦裦兲了。甚至看到他仍在模仿自己背着双手走路,也不觉得那么讨厌而是有几分好笑了。尤其当他看到遐旦裦兲的父母——遐旦佑箉和桃姿婹婹——对待金瓮羽衣视如己出、关怀备至时,心中那份厌恶终于慢慢淡去。
这一转机,其实源自遐旦裦兲有意的努力。别看他平日里顽劣不羁、我行我素,心里却比谁都清楚:想要长久地和金瓮羽衣在一起,就不能再惹她父母生气。于是他开始学着克制,不再肆意妄为,甚至在公共场合也尽量显得规矩懂事。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你懂不懂规矩?懂不懂规则?”这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仿佛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懂规矩最遵规则的人了。
一时间,北湖区几十里邻里纷纷议论,说这孩子“变乖了”“懂事了”。
某个晴朗的午后,遐旦裦兲和金瓮羽衣一同爬上了千米高山的蟠鮕圣山的半山腰。站在高处远眺,山间的蟠鮕庙香烟袅袅升起,远处的蟠鮕湖与长渎江连成一片,水波浩渺、景色开阔。
遐旦裦兲望着这一切,脸上浮现出几分孩子气的笑容。他忽然拉起金瓮羽衣的手,咧嘴说道:“这段时间,我爹娘老夸我,说大家都说我变乖啦。”
金瓮羽衣眨着大眼睛,认真地点头回应:“是啊,本来就是嘛!我也听到好多人这么讲。”
遐旦裦兲的小眼睛紧紧盯着金瓮羽衣的大眼睛,带着几分得意和试探,问道:“那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金瓮羽衣撒娇般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遐旦裦兲轻轻戳了戳金瓮羽衣的鼻尖,声音压低了些,说道:“肯定是因为你啊!”
金瓮羽衣听了,整个人欢喜得扭了扭肉肉的身子。
遐旦裦兲稍稍用力拉她的手,她便顺势歪倒在他怀里。
尽管遐旦裦兲个子不高,金瓮羽衣的身形也略显圆润,超出了他的搂抱范围,两人倚靠在一起的画面有些稚拙,但透着难以言喻的亲密。
而遐旦裦兲,尤其迷恋这种“掌控”的感觉——能够引导,甚至“操控”一个比他更强大、更受宠爱的人。即便是在众人夸他“变乖”的这段日子,他其实也从未真正停下脚步。他只是换了更聪明的方式,更隐蔽地推进着自己想做的事,甚至借着好势头和这份“好名声”,更快、更有效率地实现自己的小计划。
在拥有了十几个孩子作为基础,特别是其中几个形成了相对稳定的核心群体之后,遐旦裦兲并未满足于此,他仍然不断地思考和尝试各种方式,希望能够吸引更多孩子主动向他靠拢,加入他的圈子。
然而,在早期阶段,由于他过于急切和缺乏耐心,所采取的方法往往显得简单而粗暴,导致许多原本接近他的孩子因为感到不安、恐惧甚至厌恶,逐渐选择疏远,转而回到或投向那些看起来更可靠、更强大更温暖的孩子群体。
每当发生这样的情况,遐旦裦兲内心便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愤怒与挫败感。他既无法阻止这些孩子的离开,也无法对那些选择远离他的孩子施加惩罚,因为这些孩子的背后往往有比他更年长、更有影响力的同伴作为依靠。正是在这一阶段,他的人生中逐渐形成了三个伴随他终身的关键概念。
遐旦裦兲将所有曾经接近过他但最终选择离开的人一概定性为“叛徒”,与此同时,“忠诚”与“背叛”成为他口中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
令人不解的是,哪怕只是一个与他仅相识一天、相处不过半日的孩子,在尚未建立起任何实质性关系的情况下,只要对方没有继续深化与他的交往,便会被他毫不犹豫地指责为背叛。
然而,这种极端的态度反而加剧了一些孩子的心理压力,促使他们更快地逃离他的影响。许多孩子感到困惑:老师不是一直教导大家要和睦相处、团结友爱吗?大家人格都是平等的吗?诚信不是相互的吗,并且是自然而然的吗?为什么在遐旦裦兲这里,普通的玩耍和交往会变成对“忠诚”的考验,甚至轻易被扣上“背叛”乃至“叛徒”的帽子?
曾有孩子直接反问他:“你要求我对你忠诚,难道你不也应该对我忠诚吗?为什么你的行为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背叛?”对于这样的质问,遐旦裦兲从不屑于回应,因为在他的认知体系中,忠诚始终是别人对他单方面的义务,而他自己从不认为自己需要对任何人保持忠诚。
自从发现了“忠诚与背叛”这一具有强大控制力的观念武器后,遐旦裦兲便沉迷于其带来的力量,几乎不放过任何机会去运用它,试图以此巩固自己的地位。
同样地,他虽然在行为上从不讲究规矩和规则,甚至他恰恰就是规矩和规则的破坏者,但他却处处要求别人严格遵守他的规矩和规则,常常以训斥的口吻对人说:“你懂不懂规矩?你懂不懂规则?”
他期望周围的人都具备高度的责任感,勤劳肯干、任劳任怨,付出而不计回报,慷慨大方而不占便宜。然而,这些要求对他自己却完全不适用。他的一句口头禅是:“少来管我,腿长我身上,嘴长我身上,老天就给了我说话做事的权利,我想怎样就怎样!”而作为提出要求的一方,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的好处和利益都应归自己所有。这种双重标准进一步加深了那些心智比较成熟的孩子对他的疏离与反思。
但他自己却从未进行过真正的反思,他既没有这样的意愿,也找不到合适的时间。他所有的精力与时间,几乎全部投入到了如何更严密、更彻底地将其他孩子掌控于自己手中的谋划中。他深信,只要方法得当、手段持续,就能不断巩固自己的掌控力。而现实似乎也在不断印证他的想法——这个世界上的孩子实在太多了,仅仅是四大湖区这一带,就有成千上万的孩子存在。因此,在他看来,只要持续施加影响、不断收紧约束,新加入的孩子总会让自己的队伍比之前大。这种源源不断的补充,使他坚信自己的掌控能力将日益扩大,手中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强。尤其是他发现让他委以重任的副手们也参与进来后,这种控制力就更大了。因为他会不断评估他们做出的成绩,让他们欲罢不能。遐旦裦兲这种能力仿佛真是与生俱来,无师自通一样。
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重复使用那套早已烂熟于心的心理操控手段,来对待那些心灵纯净、毫无戒备之心的孩子们。他习惯于在公开场合刻意表扬某一个孩子,声称对方如何无私奉献、甘心为他付出一切甚至承受委屈而不求回报,并借此大发感慨,称颂这是一种极为高尚的人格。这样一来,其他孩子往往陷入尴尬与羞愧,不得不竞相表现,争着对他示好。这套手法被他运用得炉火纯青,日益熟练。
更令孩子们心生恐惧的是,他口中说出的话永远虚实难辨,真伪混杂。一百句话里,几乎找不到几句真实的,他完美演绎了什么叫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笑容里藏着刀刃,温柔中夹带算计。他说谎成性,言行不一,使每个与他打交道的人都感到不安与困惑,可一旦接触,就因为他的言辞而难以摆脱。想想这个时代,都是些多么单纯善良的人啊,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情况。
最使孩子们害怕的,还有他层出不穷的恶意捉弄。几乎每一天,他都会设计几个恶劣的恶作剧,矛头尤其指向那些被他认定为“背叛”了他或对他不够“忠诚”的所谓“叛徒”。
说之,只有目睹别人因他而陷入窘境、遭受痛苦,他才能获得一种扭曲的满足和快意。别人越悲惨,他就越开心。
由于有同学向班主任添睿知风老师报告了他偷窃的行为,这位女教师怀着责任与善意,将他叫至办公室进行耐心地沟通与教导。然而,他不但未有悔意,反而怀恨在心,竟在添睿知风老师每日往返学校和家中的必经之路上,暗中设置了一道机关。
添睿知风老师并非居住于湖区,而是住在湖区后方的城镇,每天穿过蜿蜒曲折、地势复杂的道路来学校上课,其中有一小段近月很不平整。遐旦裦兲精心将麻绳藏匿于石板翘起、被杂草遮蔽的地方,自己则匿身于路旁的灌木丛中。
那天,当这位已怀孕两年多的年轻女老师经过时,躲藏在暗中的遐旦裦兲猛然拉动另一端系于树干的绳索,添睿知风老师顿时失重跌倒,鲜血顷刻涌出。
而遐旦裦兲则迅速解绳,逃离现场。
救助者将添睿知风老师扶起时,众人皆以为她不过因路面不平而失足,她本人也如此认为。尽管经过紧急抢救,她的生命得以保全,但腹中胎儿早产夭折。
更严重的是,因这一摔,她永久丧失了身体的部分机能,不能再怀身孕,并落下了伴随一生的后遗症。
然而,当遐旦裦兲提着水果和鱼产前来医院“探望”添睿知风老师时,毫不知情的老师竟还当着其他学生的面表扬他:“遐旦裦兲真的变了,老师前不久才批评过他,可他一点也不记仇,还这么关心老师。”
几十年后,因当年重伤所致后遗症再次发作,添睿知风老师病重住院。遐旦裦兲依然如故,提着礼物前来“看望”。躺在病床上的老师感动地对周围的学生说:“我教过这么多学生,就数遐旦裦兲对我最好,每次路上相遇,都是礼貌地问好。如今他早已功成名就,成了大人物,却依然一如既往地敬重老师、牵挂老师!老师想当年对他关心不够,真是觉得有愧啊!”
而那位当年鼓起勇气向老师举报遐旦裦兲偷窃行为的同学,最终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当遐旦裦兲通过种种手段暗中查明了举报者的身份后,他并未立即发作,而是选择了隐忍和等待。直到第二年初夏时节,湖区天气渐热,孩子们纷纷开始下湖嬉水游泳,遐旦裦兲觉得时机已到。他趁着众人不注意,特别是当那位同学稍稍游离人群之时,凭借自己出色的水性悄无声息地潜游至对方身下,猛然抓住其一条腿,迅速将人拖往深水区域。尽管同学拼命挣扎、试图呼救,遐旦裦兲却丝毫不为所动,狠狠将其按入水中直至呛溺昏迷才松开手,随后装作无事发生,从容游回岸边,冷眼旁观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当看到同学的家人、老师以及同学们悲痛欲绝、哭作一团时,遐旦裦兲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和扭曲的喜悦。
遐旦裦兲这个人,从小内心深处就缺乏对生命最基本的敬畏和尊重,他对待他人生命的漠视态度几乎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对于弱小的生命,他更是毫无怜悯之心,仿佛那些生命的存在仅仅是为了满足他残忍的欲望。
在学校里,他残害老师和同学的行为,与他在外面残害小动物的行径如出一辙,毫无区别。他似乎无法理解生命的价值,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在他眼中都只是可以随意践踏的对象。
在众多传记作家的故事里,遐旦裦兲小时候就表现出对暴力的特殊偏好,童年时的他尤其痴迷于打弹弓。他总是随身携带着两三个自制的弹弓,大小不一,每一个都是他精心制作的武器。这个爱好也几乎伴随他一生。
在那个几乎所有人都崇尚和谐、爱护动物、保护鸟类的年代,他的行为显得格格不入。当别人都在欣赏自然之美、与动物和谐共处时,他却走到哪儿,破坏到哪儿,伤害到哪儿。
每当他悄悄潜入一片树林,那里的鸟儿和其他小动物就会遭遇灭顶之灾。他不仅掏鸟窝,抓走鸟母亲,让还没长毛的幼鸟活活饿死,还会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对待其他被他抓到的小动物,比如活活剥下它们的皮,或者将它们活活烧烤。
他总是能从这些行为中获得一种扭曲的快乐,为此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毫无人性底线。
久而久之,他的身上逐渐凝聚起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许多动物仿佛能感知到这种危险的气息,一见到他就会本能地感到恐惧,纷纷躲藏起来。哪怕他还仅仅是一个孩子。
而看着动物们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的样子,遐旦裦兲的内心竟会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和满足感,这种扭曲的心理状态伴随他成长,逐渐塑造了他冷漠而残酷的性格。
遐旦裦兲从小自诩天下第一聪明之人,容不得任何人胆敢在他面前展现丝毫超越他的智慧,否则必将遭到他百般刁难与报复。在他眼中,周围那些单纯朴实的人们都如同无知的小白兔一般愚不可及,任他摆布。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各种服从性测试,无论对方身份地位如何,即便是那些远比他强大厉害的人物,他也要想方设法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操控和折磨对方。
他擅长玩弄人心,时常在不同人之间制造竞争。
比如头一天,他会对跟他学游泳的山民富家子虎二说:“你看,鱼娃今天给我买的水果多么香甜美味。你可得学着点!”
而到了第二天,他又转头对另一个富家子鱼娃讲:“你瞧瞧人家虎二买的这饼,味道真是独特带劲!你可不能落后啊!”
就这样,他巧妙地让这两个渔民富家子和山村富家子相互竞争,争相为他付出更多。
遐旦裦兲最为热衷的游戏莫过于骑马打仗。在这个游戏中,高踞马背之上的他,虽然身材矮小,却借助他人的体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与掌控感,这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体验让他获得极大的心理满足。
这是一种对抗性极强、战斗激烈的游戏,通常由一群男孩子参与,分成人数相当的两方。那些个子高大、力气充沛的孩子往往充当战马,背上驮着身形较为敏捷的同伴。骑在背上的孩子们互相拉扯角力,一旦有人被拽下马背即算落败。游戏的目标是要么将对方拉下马来,要么使对方人仰马翻。这个游戏通常在平坦的沙地或草坪上进行,以免摔倒时受伤过重。
尽管遐旦裦兲个子矮小,他却总能设法让比他高大一倍的孩子充当自己的坐骑,而且往往还是现场最魁梧的那一个,因此他们组合总是占据绝对优势,将其他对手狠狠地拉扯在地。
然而他与众不同的是,别的孩子玩这个游戏时,一旦对方落马便算自己获胜当即停手,而遐旦裦兲却从不轻易罢休。即使对方已经认输,他仍然不依不饶,非要将对方两人都拽倒在地,撞得鼻青脸肿甚至牙齿脱落、鲜血直流才感到心满意足。
更有一次,他粗暴地将一个小孩拉扯下马,导致对方摔得鲜血直流,坐在地上抹着眼泪号啕大哭。遐旦裦兲不但毫无同情之心,反而厉声呵斥“哭什么哭”,竟然跑过去一屁股坐在那孩子的头上,致使那小孩的脖子瞬间扭曲陷入肩窝,头部与肩膀几乎连成一体,形态极其骇人。
当时所有在场的孩子都被这恐怖的一幕吓坏了,就连遐旦裦兲自己也受到了一些惊吓。
幸好当时有一位懂医的成年人路过,及时为那个孩子复位了脖子。
遐旦裦兲在发愣片刻后,很快忘记了害怕,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太有趣了!真是太有趣了!太好玩了!真是太好玩了!”
以至于后来那个受害的孩子只要一看到遐旦裦兲,哪怕正安安稳稳坐在地上,也会立即惊跳起来,离他远点,生怕他突然冲过来一屁股坐在自己头上。
其他许多孩子也都对此心怀恐惧,本来安安静静坐在地上休息的他们,只要看到遐旦裦兲在附近转悠,心里就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唯恐不知什么时候他会突然冲过来一屁股坐在自己头上。
多年后,当一个年龄和个子都比遐旦裦兲大得多的孩子——南湖区的孩子王嫣武觅出现在他的生活中时,这种局面在一个短暂的时期里稍有改变。
嫣武觅曾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咱们大家聚在一起,不就是图个轻松愉快,随随便便好好玩一下吗?你娃儿为什么总是那么凶呢?说实在的,你那样确实有点太凶了,让人感觉不太舒服,也影响了大家相处的氛围。”
遐旦裦兲却显得理直气壮,毫不犹豫地回应道:“觅哥,我不表现得凶一点,能行吗?人不凶一点怎么立足?”
嫣武觅听了有些不解,皱起眉头追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难道你觉得不凶一点就会吃亏吗?”
遐旦裦兲叹了口气:“我们一家寒微贫贱,憨厚忠良,爸爸妈妈总是天天对我们孩子讲正能量,我更是立志做正能量的代表。”
嫣武觅赞许地道:“这很好呀!人类平等,人人平等,没有人会嫌弃你家贫贱寒微。其实你们家也根本说不上什么贫贱寒微,政府照顾也不少,社区也没少给帮助,所以小日子还是过得很不错的。”
遐旦裦兲语气中却又带着几分无奈地说道,显得十分真诚的样子:“觅哥,你想啊,我们一家是外地人。如果我不表现得强硬一些,岂不是人人都觉得我们好欺负,都来占我们的便宜吗?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嫣武觅非常不认可地摇了摇头,语气温和但坚定地说道:“谁欺负过你们一家了?大家不都一直对你们挺友好的吗?再说了,谁没当过外地人呢?我们这里的人都很包容的。反倒是你,有时候显得过于敏感,甚至可以说,是你在欺负别人,而不是别人欺负你。”
遐旦裦兲咳嗽两声,远远地吐了一口痰,又找出了新的理由辩解道:“那也许是因为他们不敢惹咱们吧。你想,如果我不凶一点,情况可能就完全不同了,说不定早就被人踩在头上了。”
嫣武觅真诚地看着遐旦裦兲,语气十分恳切:“裦兲,你真的想多了。我们蟠鮕国蟠鮕湖的人心地多么善良啊,人人都待人真诚,根本就不会无缘无故欺负外地人。何况你们家在这里已经住了二三十年了,早就融入这里,成为本地人了,而你自己本来就是出生在这个湖里,更纯粹就是本地人了,谁还会无缘无故欺负你们啊?我们这里的人向来重视和睦,根本不可能随便对他人使用暴力。说实话,在你常常欺负别人之前,湖区数千个孩子大家相处一直很愉快,几乎没见谁真正打过架。大家聚在一起,不就是为了开心吗?如果动不动就打架斗殴,甚至闹出流血事件,那还有什么意思呢?不仅破坏了气氛,也伤了感情。”
然而,嫣武觅所不知道的是,遐旦裦兲这个不及他肩膀高的小个子男孩,早已不止于打架斗殴——他甚至已经夺走过别人的生命了,只是他觉得无所谓,没有任何心理压力,都不用掩饰,那份镇定自若,就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他拍着胸脯对嫣武觅道:“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忠义两字,我这辈子就是要自己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忠义之人!既然作为一个蟠鮕崽儿,就绝不给蟠鮕湖丢脸,绝不给蟠鮕国丢脸,更不能给看着我们长大的蟠鮕神蛟丢脸!”
如今,几个年头匆匆过去,随着遐旦裦兲带着满负与超忆,半月前去了泽月国住了几天刚刚回来,他更是到处吹嘘炫耀,逢人便说:“咱可是进过国家监狱的人了,连国王都亲自出面为我说话了,咱什么世面没见过?”加上他们三个又添油加醋地反复讲述在泽月国的时候如何遇上隐世的武术高人,那位高人独具慧眼,十分欣赏遐旦裦兲的天赋与气度,主动收他为徒,传授了他万年秘传的绝世功夫,湖区的孩子们听了这些,更是对他又敬又畏,心中充满了恐惧与崇拜。而他呢,却又借此机会塑造出又一个崭新的形象,带着孩子们高声呼喊“拜蟠鮕,做英雄,做大侠!”俨然以领袖自居。他不仅要利用人,还要利用湖中人人崇拜的神物,引得一群天真的孩子纷纷跟随,队伍几天时间便壮大了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