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你斩首的那个秦军老医官……”
林小虞猛地抬起头，泪水混合着雨水从脸颊滑落，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变得嘶哑尖锐，“他……他在今晨楚军突袭前……刚偷偷放走了三个藏在柴草堆里的楚国妇孺！”
她剧烈地挣扎着，不顾锁链深深勒进血肉带来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
项羽的动作猛地一滞，重瞳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错愕。
冰冷的暴雨无情地冲刷着两人身上的血污、汗水和泪水。
项羽握着锁链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重瞳死死地盯着林小虞，又仿佛透过雨幕看到了那个被他亲手斩首的老医官…… 他的瞳孔在剧烈地收缩，如同风暴在酝酿。
“砰！”一个染着污泥和血渍的青霉素空药瓶，被项羽狠狠砸在林小虞的胸口。力道之大，让她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与此同时，“咔嚓”一声脆响，缠绕在她手腕上的玄铁锁链，应声而断！冰冷的铁链颓然滑落在地，在她手腕上留下了一圈深可见骨的紫黑色淤痕。
子夜时分，风雨交加。
他们躲进了一座废弃荒凉的禹王庙。残破的庙宇在狂风中摇摇欲坠，蛛网密布，神像蒙尘。
项羽一言不发，抽出佩剑，狠狠劈向早已腐朽的神龛，动作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厉。
干燥的木料被点燃，篝火在庙堂中央跳跃起来，带来一丝微弱的光明和暖意。
借着火光，林小虞的目光落在项羽的右肩上。他卸下重甲的动作明显迟滞僵硬，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眉头。
当篝火的光芒彻底照亮他肌肉虬结的后背时，饶是见惯了各种创伤的现代护理生，林小虞也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支造型狰狞的三棱箭镞，几乎完全没入了他左侧肩胛骨下方的肌肉深处！
伤口周围一片乌黑，皮肤呈现出蛛网般的诡异黑纹，正不断渗出粘稠的黑血，散发出淡淡的腥甜混合着腐败的恶臭。
更触目惊心的是，在他精壮的腰际，还深深嵌着七八枚边缘带着倒刺的黑色铁蒺藜！每一枚都深陷皮肉，周围同样泛着不祥的黑紫色！
“别动！”林小虞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死死按住了项羽正欲自行拔箭的左手。
她的指尖能清晰感受到那箭杆传来的冰冷和……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正常的脉动感？
“这不是普通的箭！这是秦军特制的狼毒箭！箭镞淬了混合蛇毒和腐毒，见血封喉！乱拔你会立刻毒发身亡！”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
项羽甩开她的手，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这点小伤，家常便饭……”
然而，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猛地一晃，眼前阵阵发黑，高大的身躯竟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步，重重撞在旁边的残破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豆大的冷汗瞬间从他额角滚落，脸色在火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败。
林小虞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趁机上前，不顾项羽凶狠的目光，用力扯开他胸甲与肩甲连接的皮绳，露出更多的伤口。
当护心镜被移开，看清肩后箭伤的全貌时，她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伤口周围泛起的并非普通红肿，而是呈现一种放射状、边缘清晰的紫黑色斑块！
更可怕的是，借着火光，她似乎看到伤口边缘的肌肉在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
破伤风杆菌混合剧毒蛇毒！这症状……太典型了！而且已经出现了早期肌肉痉挛！情况危急万分！
“咬住这个！”林小虞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她迅速将那卷视若珍宝的《青囊经补遗》的竹简，毫不犹豫的塞进项羽因剧痛而紧咬的牙关。
同时，她将唯一一盏小小的酒精灯凑近，幽蓝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手术刀和镊子的尖端，进行最后的消毒。
破庙内光线昏暗，只有篝火和酒精灯的光芒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
“没有麻沸散，你……忍着点！”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神专注得如同最精密的仪器。
冰冷的刀锋划开发黑、肿胀、散发着腐臭的皮肉。深入腐坏组织的瞬间，项羽浑身虬结的肌肉如同铁块般骤然绷紧！
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负伤般的闷吼。豆大的汗珠瞬间布满他宽阔的额头和强健的脊背，汇成溪流，砸落在身下发出“嗒、嗒”的轻响。
林小虞屏住呼吸，动作精准而稳定。
她用特制的、带钩的小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伤口深处，寻找着那枚倒刺箭镞。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让项羽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一下。
当她终于用镊子尖端夹住了那枚深嵌在骨缝中的、带着冰冷倒钩的青铜箭镞时，试图将其旋转拔出的瞬间——
“唔——！”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从项羽紧咬的牙关中迸出！他猛地仰头，脖颈上青筋暴凸如虬龙，重瞳因剧痛而收缩如针尖！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坚硬的竹简边缘竟被他生生咬穿！
混合着汗水的鲜血，顺着他刚毅的下颌线条蜿蜒流下，滴落在林小虞正全神贯注施针、试图缓解他肌肉痉挛的手指缝间。
温热粘稠的触感传来。
“松口！”林小虞急得厉声喝道，“别咬断舌头！”情急之下，她几乎是本能地、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左手拇指猛地抵入了项羽紧咬的齿间！
“嗯？！”项羽的重瞳猛地一缩，剧痛中闪过一丝惊愕。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齿间抵入了一个柔软而温暖的物体，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与他口中的血腥味形成鲜明对比。
一股奇异的暖流似乎顺着那抵入的拇指蔓延开，稍稍冲淡了蚀骨的剧痛。他狂暴的眼神中，竟真的出现了一丝迟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齿关的力道，在剧痛与那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交织下，当真下意识地松懈了几分。
林小虞趁机迅速拔出了那枚带着腐肉和碎骨的毒箭镞！黑血如注喷涌。
她顾不上手指的疼痛和沾满的污血，立刻用煮沸的布条按压止血，撒上仅存的一点具有抗炎止血效果的药粉（如三七、白及）。
然而，腰际那些深嵌的毒蒺藜更加棘手。铁刺不仅带有倒钩，而且深入髂骨，周围的组织已经发黑坏死。
没有抗毒素，唯一的办法就是……林小虞没有丝毫犹豫，俯下身，双唇覆盖在其中一个最深的毒蒺藜伤口上，用力吮吸！
“你——！”项羽浑身剧震！腰腹处传来柔软湿润的触感和吮吸的力道，让他瞬间从剧痛和半昏迷中惊醒！
他猛地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布满老茧的大手，狠狠扣住了林小虞的后颈，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颈骨捏碎！
“不要命了？！蠢女人！”他的声音嘶哑，带着震惊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灼。
“破伤风抗毒素……用完了……”林小虞被他扣着后颈，被迫抬起头，唇边还残留着一缕刺目的黑血，脸色因中毒而微微发青。
她举起手中一根刚刚沾染了伤口毒血的银针，针尖在篝火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但《青囊经补遗》……记载有以毒攻毒之法……刺激特定穴位，激发自身抗毒之力……这是……唯一的希望……”她的眼神疲惫却无比坚定。
摇曳的火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额角的汗珠和唇边的黑血让她看起来脆弱又决绝。
项羽扣在她后颈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松了。
他看着她，重瞳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难明的情绪——愤怒？不解？震惊？抑或是一丝……动容？
他缓缓松开了手，指尖在抽离的瞬间，仿佛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拂过她散落颈侧的一缕汗湿的青丝。这个细微的动作快得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后半夜，项羽的情况急转直下。
他发起了可怕的高热，浑身滚烫，牙关紧咬，肌肉间歇性地剧烈抽搐，甚至出现了轻微的角弓反张迹象——这是破伤风毒素侵入中枢神经的凶兆！
林小虞解开他仅剩的里衣，看到他胸膛和后背的皮肤下，那些紫黑色的毒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心跳快得惊人，却微弱无力——毒已入心脉！
她脑中现代急救知识疯狂运转：没有抗生素，没有破伤风抗毒血清，没有镇静剂……一切都回到了最原始的绝境！
唯一的希望，就是《青囊经补遗》上记载的那套凶险万分的“金针渡厄”之法，以银针（她用的是特制的细长骨针）刺入激发潜能的死穴，强行逼毒！
这是真正的九死一生之赌！
没有丝毫犹豫，林小虞取出骨针，在酒精灯焰上反复灼烧消毒。她必须先为他退热，保住心脉。
她咬咬牙，撕开自己相对干净的内层衣襟下摆，用煮沸后拧干的布条蘸着凉水，一遍遍擦拭他滚烫的额头、脖颈、腋下。
接着，她搓热自己的双手，用力按压他冰冷发紫的足三里穴（强健脾胃，提升正气），试图刺激他的身体机能。
就在她俯身，双手用力按压他足踝上方穴位时，昏迷中的项羽突然发出一声痛苦而模糊的呓语：“阿父……阿父……江东子弟……不能……退……”
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深沉的悲怆和无助，与白日那个杀神判若两人。
紧接着，一只滚烫得如同烙铁般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她正按压穴位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惊人，如同铁箍，林小虞甚至听到了自己腕骨发出的轻微“咯咯”声，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啊！”她痛呼出声，试图挣脱，却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阿父……别走……”项羽的呓语带着孩童般的脆弱，那只滚烫的手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拽向自己滚烫的胸膛！
“我在……我在……”鬼使神差地，林小虞放弃了挣扎，甚至下意识地低声回应。
也许是医者对脆弱生命的本能安抚，也许是连日奔波的极度疲惫让她心神失守，她竟任由自己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拽进了那个充满血腥、汗味、草药气息和致命高温的怀抱。
医者朴素的袍服沾染的淡淡草药香，与他身上浓烈的血腥气、男性荷尔蒙的气息以及高热散发出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里奇异地纠缠在一起。
项羽无意识地收紧手臂，将她紧紧箍在怀中，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吐息灼烧着她颈侧那道新鲜的烙印伤疤，带来一阵刺痛和异样的麻痒。
他在昏迷中，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滚烫的字眼：“虞……虞姬……”
林小虞的身体瞬间僵住！虞姬？！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穿越以来刻意忽略的身份之谜，那些属于“虞瑶”的破碎记忆，以及项羽白日里那声“虞姬”的质问……无数的碎片疯狂地冲击着她的意识。
她僵在项羽滚烫的怀抱里，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撞击着自己的胸腔，一时竟忘了挣脱，也忘了手腕的剧痛。
一种宿命般的巨大漩涡感，将她深深卷入其中。
五更天的梆子声，穿透了渐渐稀疏的雨幕，遥远而空灵。鸟雀开始在破庙外的林间啁啾。
项羽在鸟鸣声中猛然惊醒。头痛欲裂，身体如同被重锤砸过，但高热似乎退去了一些，意识也恢复了清明。
他立刻感觉到怀中异常的温软和重量。低头一看，那个倔强的女医者正蜷缩在自己胸前，如同一个寻求庇护的婴孩。
她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疲惫和中毒后的淡淡青气，散乱的发鬓间，依稀可见一丝干涸的暗黑色血迹——那是昨夜为他吮毒时留下的痕迹。
项羽的眉头瞬间紧锁，重瞳中闪过一丝懊恼和极其复杂的情绪。他下意识地就要用力将她推开。
然而，就在手臂抬起的瞬间，他的动作停滞了——他看见自己的玄色披风，不知何时竟被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她单薄而沾满泥泞血迹的肩头上。
披风下，她手腕上那道被他锁链勒出的深紫色淤痕，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唔……”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林小虞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的眼眸里还带着初醒的迷茫，但很快就被医者的警觉取代。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他重新包扎过、但依然渗出丝丝黑血的肩头和腰腹伤口上。
“破伤风的潜伏期通常是七到十四天，”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指尖隔着包扎的布条，轻轻按在他肩胛骨下方的位置，“但这毒箭混合了蛇毒，发作极快。七日内……七日内若出现牙关紧闭、角弓反张、全身强直性痉挛……”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担忧。
“聒噪！”项羽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猛地甩开她按在伤口上的手，动作有些粗暴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开始迅速整理自己残破的甲胄。
然而，在篝火跳跃的光影下，林小虞清晰地看到，他那古铜色的、棱角分明的耳根处，竟泛起了一层极其可疑的、与他杀神气质格格不入的暗红色。
残破的禹王庙内，篝火只剩下微弱的余烬，苟延残喘地散发着最后的热量。
酒精灯幽蓝的火苗在冰冷的空气中摇曳不定，如同鬼火，炙烤着林小虞手中简陋的手术钳尖端。
她跪坐在霉烂发黑的蒲团上，借着这微弱的光源，仔细检查着项羽袒露的后背。
那道被狼毒箭所伤的创口虽然经过了处理，但边缘渗出的血液依旧是令人不安的暗黑色，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腥甜腐败气息。
取出的三棱箭镞被她放在一旁，在幽暗的光线下，箭杆上那“诛楚”二字的阴刻篆文，如同诅咒般清晰可见。
“忍着点，需要清理腐肉。”林小虞低声说着，再次将那卷被咬穿边缘的《青囊经补遗》塞进项羽口中。
竹简上关于汉代麻沸散的配方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却遥不可及。
当冰冷的手术刀再次划开发紫肿胀的皮肉边缘时，项羽浑身虬结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牙关紧咬竹简，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滚落，砸在身下铺着的干草上，溅起细小的尘埃。
林小虞敏锐地注意到，那些溅起的灰尘中，夹杂着一些极其细微的赭红色粉末，在昏暗的光线下并不起眼，却让她心头猛地一跳——这颜色、这质感……与她穿越前在灵城虞姬墓考古现场提取的土壤标本，惊人地相似！
“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毫无征兆地劈开！惨白的电光瞬间撕裂了禹王庙破败的穹顶，将庙内照得一片惨白！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林小虞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被震得簌簌落灰的禹王神像底座。
只见那原本被尘埃覆盖的底座侧面，在雷击震动下，竟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深处露出的并非普通的夯土，而是层次分明、颜色迥异的五色土！
更令人骇然的是，这五色土并非随意堆砌，而是以一种极其玄奥的、对应着天上星斗的奇异图案排列着——这分明就是《青囊经补遗》末卷那张神秘残页上描绘的“泗水地脉图”！
项羽的鲜血，正从肩头的伤口渗出，一滴，两滴……不偏不倚地，滴落在五色土中央那块最为鲜艳的赤土之上！
嗡——！
仿佛有无形的弦被拨动。整座破庙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梁柱间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和朽木碎屑簌簌落下，其中竟夹杂着一些带着斑驳绿锈的、边缘磨损严重的青铜蚁鼻钱——那是楚国特有的货币！
“地龙翻身？！”项羽反应极快，暴喝一声，顾不上背后的剧痛，猿臂一伸，猛地将蹲在旁边的林小虞狠狠拽进自己怀中！
动作迅猛而霸道。冰冷的玄铁甲胄撞在林小虞的肋骨上，疼得她闷哼一声。
然而，透过项羽宽阔肩甲的缝隙，林小虞惊恐地看到了一幕更加匪夷所思的景象：
那座残破不堪、本应固定不动的巨大禹王石像，竟然在剧烈的震动中，缓缓地、无声无息地转向了正东方！
而在石像因震动而断裂的脖颈断面处，随着尘土滑落，半枚莹润的、带着土沁的玉琮滚落出来，正好停在篝火的光芒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