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浴室里翻腾的心绪,在她安静的睡颜前,奇异地沉淀下来。
套间内只剩下她清浅的呼吸声和他自己尚未完全平复的心跳。
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看了她许久。
然后,他走到远处的沙发坐下,拿起一本未看完的文件,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暗流。
林晚在极度的疲惫和暂时获得的安全感中,陷入了沉沉的、也许是这几天来最安稳的一次睡眠。
而顾衍,则在这片寂静里,第一次体会到了某种名为“守护”的漫长夜晚的开端。
林晚是被一种尖锐的恐慌惊醒的。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昨夜孤注一掷的拥抱、灼热的吻、以及那句带着枷锁般承诺的
“等你有力气承受的时候……都会有”还混乱地交织在脑海里。
但身体的本能比思维更快地捕捉到了异常——身边是空的,没有温度,没有那令人心悸又莫名安心的雪松气息。
“顾衍?!”
她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视线急切地扫过空荡的大床,再投向寂静的套间。
昏暗的光线下,沙发上也空无一人。昨晚那个在昏暗中凝视她的身影,消失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笼罩了她。
他走了?他又一次消失了?像之前那样,抽走她赖以生存的保护伞?
阳阳……阳阳怎么办?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
她甚至来不及穿鞋,赤着脚就跳下床,冰凉的地板刺激着脚心也毫无知觉。
她跌跌撞撞地冲向套间门口,猛地拉开——
门外的景象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顾衍并没有离开。
他就坐在外间病房靠窗的单人沙发上,清晨熹微的光线勾勒出他冷峻的侧影。
他似乎一夜未眠,深色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扶手上,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纽扣,露出线条清晰的喉结。
他面前的小圆桌上摊开着几份文件,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
他微微侧着头,目光沉静地落在病床上依旧沉睡的林阳身上,
眼神里没有了惯常的审视和压迫,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难以解读的专注。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头。
四目相对。
林晚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看到了他眼底淡淡的疲惫,也看到了那瞬间恢复的、带着一丝探究的锐利。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
顾衍的目光在她赤着的脚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手边的咖啡杯,抿了一口冰冷的液体。
这无声的场景,却像一颗定心丸,又像一剂强效的催化剂,注入了林晚惶恐不安的心。
他没有走。
他守在这里,守着阳阳。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微微发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绝处逢生的战栗。
她必须抓住!必须让他留下来!不惜一切代价!
“顾先生……”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温顺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在她苍白脆弱的脸上显得有些僵硬,
“您……您没休息好吗?我……我去给您换杯热的咖啡?”
她不等他回应,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冲进套间的小茶水间。
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急切,仿佛做错事急于弥补的孩子。
她手忙脚乱地找到咖啡胶囊,放进机器,按下按钮,听着机器运作的嗡鸣声,心还在怦怦直跳。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讨好有多么拙劣,多么明显,但她顾不上了。
从那个清晨开始,林晚像一只被彻底激活了求生本能的金丝雀,
开始笨拙而固执地扑棱着翅膀,围绕在顾衍身边。
顾衍似乎默许了这种变化,甚至……是纵容。
他没有再回公司顶层那间象征着绝对权力的办公室。
陈默将需要紧急处理的文件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医院顶层的VIp套房。
顾衍就在套间的客厅里办公,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车水马龙,而他身侧不远处,总能看到林晚的身影。
她变得异常“忙碌”。
当顾衍看文件时,她会小心翼翼地削好一个水果,切成精致的小块,插上牙签,轻轻放在他手边,
然后立刻退开,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他。
当他需要签字时,她会立刻放下书,小跑着把笔递过去,动作快得像训练有素的秘书。
当他偶尔抬眼看向她,她会立刻回以一个练习过的、带着点紧张和讨好的微笑。
她会在他处理完一个阶段的公务,略显疲惫地捏眉心时,试探性地轻声问:
“顾先生,要不要……按摩一下肩膀?”
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得到默许后,她会走到他身后,冰凉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力道轻得几乎像羽毛拂过,笨拙地按捏着他的肩颈。
她能感受到他肌肉瞬间的紧绷,吓得立刻缩回手,直到他低沉地“嗯”一声,才敢继续。
她甚至开始留意他细微的喜好。
发现他似乎对医院提供的某款茶包不感兴趣,她便托安雅悄悄从外面买来他惯用的昂贵茶叶,笨拙地学着冲泡。
她的讨好是生涩的、带着献祭般的卑微和显而易见的恐惧,像一只刚被捡回家、惊魂未定却又努力摇尾巴的小狗。
顾衍对此心知肚明,他清楚地知道她每一个笑容背后的勉强,
每一次靠近时身体的僵硬,每一次递东西时指尖的微颤。
但他没有戳破,也没有推开。
他只是看着她忙前忙后,笨拙地试图取悦他。
那股挥之不去的烦躁似乎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稀释了。
她的恐惧依旧存在,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歇斯底里地刺痛他,
而是变成了一种……他可以掌控的、甚至有点“有趣”的依附。
他默许了她的靠近,默许了她的讨好,甚至默许了她小心翼翼营造的这方小小的、畸形的“和谐”。
他留在了医院,如同盘踞在巢穴中的猛兽,而林晚,就是那只战战兢兢、努力筑巢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