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体的温度和那独特的雪松气息。
一种复杂的、带着羞耻感的暖意,混杂着更深的迷茫和恐惧,悄然在心底滋生。
爱慕之心?
这个念头太过荒谬,太过危险。
像在深渊的边缘,对着吞噬一切的黑暗,生出了一朵不该存在的、脆弱的小花。
它可能下一秒就被狂风撕碎,被黑暗吞噬,但此刻,它确实在扭曲的土壤里,悄悄探出了稚嫩的芽。
浴室的水声停了。
我像受惊的兔子般收回手,迅速低下头,假装专注地吃着已经冷掉的松饼。
心,却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为了那冰冷的掌控?
还是为了那黑暗中一丝若有似无、却足以致命的……暖意?
我分不清。
我只知道,脚下的深渊,似乎又变得更深,更令人晕眩了。
而那株悄然滋生的藤蔓,正用它带毒的枝叶,一点点麻痹着我试图清醒的神经。
浴室的门开了,顾衍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和更清晰的雪松冷冽气息走了出来。
他只围着一条浴巾,水珠顺着紧实的肌肉线条滚落,带着一种原始而强烈的压迫感。
他瞥了一眼坐在小圆桌旁、低垂着头假装专注进食的我,没说什么,径直走向衣帽间。
我机械地咀嚼着早已冷掉、失去松软口感的蓝莓松饼,味同嚼蜡。
心底那株因他点滴“在意”而悄然滋生的毒藤,在看到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掌控姿态时,
仿佛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蔫了下去,只剩下冰冷的根须依旧扎在混乱的心田里,隐隐作痛。
不一会儿,他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恢复了那个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的顾氏总裁模样,冷漠、矜贵,一丝不苟。
他走到小圆桌旁,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目光扫过我面前几乎没动多少的早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吃完了?”他问,语气平淡。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放下刀叉。
“去书房。”他命令道,转身便走,不容置喙。
书房。
又是书房。
昨夜那场令人窒息的“熬鹰”记忆瞬间回笼,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认命地跟在他身后。
宽大的红木书桌上,赫然摆放着我昨夜带来的那叠厚厚的评审标准资料和我的笔记本。
旁边还多了一台崭新的、屏幕巨大的平板电脑。
顾衍在宽大的皮椅上坐下,姿态闲适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他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椅子:“坐。”
我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上,指尖冰凉。
“把你那个,”
他用下巴点了点那堆资料,
“关于装置艺术社会性表达维度的评估模型,打开。”
他的语气像是在吩咐下属处理一份普通文件。
我心头一紧。
那是最复杂、争议最大、也是我尚未完全理清逻辑的部分。
我翻开笔记本,找到相关页面,又打开了平板电脑上的电子文档。
密密麻麻的文字、图表、权重系数映入眼帘,在经历了昨夜和今晨的混乱后,这些原本熟悉的符号此刻显得格外陌生和令人烦躁。
“念。”
他往后靠进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闭上了眼睛,仿佛只是要听一段背景音乐。
“从权重分配的逻辑依据开始。”
又是“念”!
我的神经瞬间绷紧。
但这一次,没有雪茄,没有昏暗的灯光,只有窗外明亮的阳光和他闭目养神的、极具压迫感的姿态。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试图梳理那些纠缠的思路:
“……社会批判性(A1)权重0.3,依据是当前社会语境下,装置艺术介入公共议题的深度和锐度是首要价值导向……互动联结性(A2)权重0.25,强调作品与受众的共情与对话能力……形式创新性(A3)权重0.2,作为基础支撑……”
我磕磕绊绊地念着,逻辑链条在疲惫和紧张中断断续续。
当我试图解释为什么A1比A2高出0.05的权重时,卡壳了。
这个微小的差距背后,是我对不同流派争论点的理解和取舍,此刻却像一团乱麻。
“停。”
顾衍突然开口,依旧闭着眼,声音却冷得像冰,
“0.3,0.25,0.2?拍脑袋拍出来的?”
我被他问得一窒,脸颊发烫:
“不…不是,是基于国内外多个成功案例的数据分析和社会学调研……”
“数据呢?”
他打断我,终于睁开眼,锐利的目光直射过来,
“支撑你权重系数的核心数据模型在哪里?变量因子考虑了几个?置信区间是多少?不同地域、不同文化背景的受众反馈差异权重如何体现?你所谓的‘成功案例’,成功标准是什么?市场反响?学术评价?还是你认为的成功?”
一连串冰冷、精准、直指核心的商业逻辑拷问,像一把把手术刀,瞬间将我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专业自信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不是不懂!
他比我想象的要懂!
他只是用他习惯的、冷酷的数据化思维,在审视我这套充满人文思辨色彩的艺术评判体系!
巨大的压力和被他看穿的窘迫让我额头渗出冷汗。
我手忙脚乱地去翻找平板电脑里的数据附录和参考文献,试图找出支撑点,大脑却因睡眠不足和高度紧张而一片混沌,手指颤抖得几乎点不准屏幕。
“够了。”
顾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
他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我身边。
那股强大的雪松气息瞬间将我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