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女士走了进来,并没有过多打量公寓,只是将那个厚厚的文件袋放在茶几上,
然后十分自然地蹲下身,笑着和安安打了个招呼,递给他一个小巧的、手工制作的木质玩具小汽车。
安安好奇地接过去,眼睛亮了一下。
林晚看着这一幕,心底那点疑虑被对方自然的态度冲淡了些许。
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玛丽女士站起身,开始从文件袋里拿出厚厚的协议,耐心地一页页解释着条款,
涉及到灯光效果、拍摄权限、版权归属等等极其细致的内容。
她的语速平稳,条理清晰,确实像是来做正事的。
林晚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倾听,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
谈话进行了将近半个小时。
最后,所有的文件都需要签名。
玛丽女士贴心地递上一支设计精美的钢笔。
就在林晚接过笔,俯身准备在指定处签下名字的瞬间——
公寓的门,毫无预兆地,从外面被推开了。
没有敲门,没有门铃,就像回自己家一样自然。
林晚握着笔的手猛地僵在半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急速褪去,留下一片冰凉的麻木。
她甚至不需要回头。
那股熟悉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雪松冷香,已经先一步侵占了这片刚刚被新风系统净化过的空气,霸道地宣告着来者的身份。
安安也看到了门口的人,手里的玩具小汽车“啪嗒”一声掉在地毯上。
他睁大了眼睛,小嘴微微张着,似乎认出了这个曾经让他无比恐惧的“坏叔叔”,
吓得忘了哭,只是下意识地朝着妈妈身边缩去。
站在茶几旁的玛丽女士脸上职业化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她甚至微微后退了一步,
向着门口的方向恭敬地颔首:“顾先生。”
顾衍就站在门口。
他没有穿外套,只着一件深色的高领毛衣,身形挺拔,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淡淡地扫过客厅,掠过吓得往林晚身后躲的安安,
最后,定格在僵在原地、背对着他、连呼吸都几乎停止的林晚身上。
他的视线在她微微颤抖的肩线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迈步走了进来。
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晚的心尖上。
他走到茶几旁,目光扫过摊开的大量文件,随手拿起一份翻了翻,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价一份无关紧要的报告:
“条款看得这么仔细?”
林晚猛地转过身,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愚弄、被闯入领地的愤怒交织着,让她浑身发抖。
她看着眼前这个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的男人,又猛地看向旁边那个依旧保持着微笑的玛丽女士。
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所谓的项目细节,所谓的上门沟通,全都是引她打开门的幌子!
那个基金会,根本就是他一手操控的!
顾衍仿佛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惊惧和愤怒,将文件随手丢回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目光转向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的安安,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移开了视线。
他重新看向林晚,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看来进行得还算顺利。”
他顿了顿,像是终于完成了某种验收,目光在她苍白而倔强的脸上停留片刻,然后,极其自然地吩咐道:
“玛丽,后续的事情你跟进。有什么问题,直接联系陈默。”
“好的,顾先生。”
玛丽女士恭敬地应下,开始利落地收拾茶几上的文件,
仿佛刚才长达半小时的详细沟通只是一场排练好的表演。
顾衍不再多言,甚至没有再多看林晚一眼,转身就像来时一样,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来得突然,走得干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直到公寓的门被轻轻带上,
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光线和那股令人窒息的雪松气息,林晚还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里的钢笔“哐当”一声掉在地板上。
她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又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过一遍,
冷热交加,只剩下彻底的虚脱和一种毛骨悚然的认知。
他根本不需要她的同意。他只需要一个结果。
而他今天来,或许根本就不是为了看她或者孩子。
他只是来确认一下,他布下的网,是否已经牢牢地、彻底地,将她网罗其中。
玛丽女士将最后一份文件收进公文袋,脸上依旧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
“林小姐,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后续事宜我会再与您邮件联系。打扰了。”
她微微躬身,然后也转身离开。
公寓里再次只剩下林晚和吓得不敢出声的安安。
窗外,灰白色的天光透过玻璃,冷冷地照进来,落在那一沓仿佛还残留着男人指尖温度的文件上,
落在掉在地板的那支昂贵的钢笔上,落在安安脚边那个陌生的木质玩具车上。
寂静无声,却震耳欲聋。
门合拢的轻响,像最终落下的铡刀,斩断了林晚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
她猛地弯腰,捡起地上那支冰冷的钢笔,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门口砸去!
笔身撞击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然后无力地弹落在地。
“啊——!”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的、近乎崩溃的尖叫终于冲破她的喉咙,嘶哑而破碎。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一种被彻底玩弄、被当作笼中困兽般观赏后的巨大羞辱和愤怒。
安安被妈妈从未有过的失控彻底吓坏了,积木扔了一地,张开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小脸上瞬间爬满泪痕,朝着她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紧紧抱住她的腿。
“妈咪!妈咪!怕……呜呜……坏叔叔……怕……”
孩子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在一片混乱中狠狠割开林晚的心脏。
她猛地蹲下身,将吓得瑟瑟发抖的儿子死死搂进怀里,语无伦次地安抚:
“不怕……安安不怕……妈妈在……妈妈错了……不怕……”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砸在安安柔软的发顶和孩子哭得通红的小脸上。
母子二人在这片刚刚被入侵、还残留着那股雪松冷香的“安全屋”里,相拥着哭泣,像两只被暴雨淋得无处可逃的幼兽。
愤怒过后,是更深重的无力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