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丝若有若无、却与自己血脉隐隐共鸣的气息,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顾白死寂的心湖中漾开圈圈冰冷的涟漪。
血饲的猜测被进一步印证,带来的不是豁然开朗,而是更深沉的寒意。自己不仅魂魄是替代品,连这身血肉,都成了维持对方状态、甚至是巩固某种邪恶联系的“药材”。
屏风后,妖姬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绵长,那碗掺杂了不明血料的汤药似乎起效,暂时抚平了魔核的反噬,将她拖入了不得安宁的睡梦。残殿内其他幸存者也大多在疲惫与伤痛中昏睡过去,只有零星的火把偶尔爆出噼啪轻响,映照着一张张麻木或痛苦的面孔。
青萝依旧如同最忠实的暗影,守在不远处,看似闭目养神,但顾白知道,只要稍有异动,那双冰冷的眸子便会立刻睁开。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淌。膝盖的疼痛和精神的极度紧绷,让顾白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但他不能睡,也不敢睡。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烙印微光与血脉感应的画面,一个冒险的念头逐渐成形——他必须趁妖姬沉睡、防御可能最弱的时机,再次尝试感应那个烙印,获取更多信息!
这无异于刀尖舔血。一旦被察觉,后果不堪设想。但坐以待毙,等待他的或许是更加不堪的命运。机遇与风险并存,他必须赌一把。
他调整呼吸,将身体的状态调整到最放松,实则将全部心神内敛,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缓缓调动起丹田内那缕微弱却坚韧的源符之力。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强行冲击或建立连接,而是模仿着之前秩序光纹自发涌出安抚之力时的那种柔和、内敛的频率。
源符之力至正至阳,与魔气相克,但秩序光纹的力量本质却是中正平和的“秩序”,或许能以更温和的方式渗透。
过程缓慢得令人心焦。力量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绕过自身经脉中残留的魔气影响,缓缓汇向脚踝处的秩序光纹。光纹微微发热,响应着他的引导。
然后,他控制着这股被“同化”过的秩序之力,化作无数比发丝更纤细的感知触须,极其缓慢、极其隐蔽地,向着屏风后的方向延伸而去。
空气中弥漫的魔气如同粘稠的沼泽,阻碍着感知的扩散。顾白的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强度集中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背后的衣衫也被浸湿。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漆黑的深海中摸索,四周是无声的压力和未知的危险。
近了……更近了……
他能模糊地感知到屏风后那个相对强大的能量源——沉睡中的妖姬。她的魔气如同蛰伏的深海巨兽,即便在休眠中,也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顾白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控制着感知触须,如同避开礁石般,绕开那些魔气浓郁的区域,朝着记忆中烙印所在的大致位置探去。
一次失败的尝试……感知被紊乱的魔气冲散。
第二次……触须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却引来妖姬睡梦中一声不满的轻哼,吓得顾白瞬间收回所有感知,心脏狂跳不止,几乎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等待了许久,屏风后再无动静,只有平稳的呼吸声。顾白深吸一口气,压下恐惧,再次尝试。这一次,他更加小心,将感知凝聚成更细的一束,带着一种纯粹的“探询”而非“侵入”的意念。
终于,在经历了数次失败的尝试后,那缕感知如同终于找到了锁孔钥匙,触碰到了目标!
就在妖姬锁骨下方那个隐秘的位置!
刹那间,一股比之前清晰数倍的联系感建立起来!秩序光纹与那烙印之间,仿佛真的存在一条无形的通道!虽然依旧微弱,但顾白能“看”到,那烙印在秩序之力的微弱刺激下,边缘再次泛起了极其黯淡、却稳定持续的微光!
而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通过这条短暂建立的“通道”,他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碎片化、却信息量巨大的画面和信息流:
画面一: 一个模糊的、散发着古老威严的背影,似乎与魔核记忆中那个神秘背影重叠,正将一道闪烁着秩序光芒的符文,缓缓打入一个年少时的少女妖姬的锁骨下方。少女脸上带着痛苦,却又有一种认命般的倔强。
信息碎片: “…锁魂…定核…以异世之魂为引,平衡秩序之源…然魂源驳杂,反噬…”
画面二: 完整的、猩红邪异的引魂阵在运转,阵眼处摆放着的,除了各种珍稀材料,赫然还有一小碗殷红的血液!而妖姬正小心翼翼地将几滴血液,滴落在自己锁骨下的烙印之上!那血液的气息……与顾白同源!
信息碎片: “…血饲…巩固连接…压制魔核暴动…然终非长久…”
一种强烈的直觉: 这个烙印,不仅是锁魂链和秩序光纹的控制核心之一,更是稳定妖姬体内那半枚蕴含秩序本源魔核的关键!它像一个阀门,一个调节器。而自己的“异世之魂”和“源符之血”,则是维持这个系统脆弱平衡的“能源”和“缓冲剂”!
原来如此!
一切似乎都串联起来了!
为何引魂阵会召唤来他这个异世之魂?不仅仅是为了寻找一个“像”阿白的替身,更是因为他的灵魂特质和可能携带的源符潜力,是维持这个由秩序之力、魔核、烙印构成的复杂系统所必需的“异世之引”!
而血饲,是为了加强这种联系,暂时压制魔核的反噬!
他不是简单的替身,他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活着的“零件”!一个一旦失去,就可能引发整个系统崩溃的“关键耗材”!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绝望。他的价值越大,妖姬就越不可能放他走,控制也会越严苛。而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或者他失去了利用价值,下场绝对比前两任替身更惨!
就在顾白被这巨大的信息冲击得心神摇曳,几乎要维持不住那缕细微的感知时——
“唔……”
屏风后的妖姬,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她锁骨下的那个烙印,微光骤然变得明亮且不稳定起来,连带着顾白脚踝的光纹也一阵灼热!
通过那尚未完全断开的感知连接,一股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气息的意念猛地顺着连接冲击而来!是魔核的反噬之力,即使在她沉睡中,也再次蠢蠢欲动!
“噗!”顾白如遭重击,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被他强行咽下。那缕感知瞬间被狂暴的力量冲得七零八落,与烙印的连接彻底中断。
他猛地收回所有力量,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脑海中嗡嗡作响,全是刚才那些冲击性的画面和信息。
屏风后,妖姬的呻吟声停了下来,呼吸似乎又恢复了平稳,仿佛刚才只是梦魇中的一次挣扎。但顾白知道,那绝不仅仅是梦魇。他触及到了这个扭曲关系最核心的秘密,也差点引火烧身。
青萝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屏风旁,低声询问:“陛下?”
“……无碍。”妖姬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只是……梦魇……”
青萝不再多言,默默退开,但目光却如同最敏锐的探针,扫过整个残殿,最后在顾白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顾白立刻低下头,捂住胸口,做出因碎骨钉和鞭伤疼痛而不适的样子,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掩饰刚才因反噬而带来的异常。
青萝的目光移开了,但顾白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疑虑,已经如同种子般埋下。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体内气血的翻腾和膝盖处依旧清晰的痛楚,嘴角却扯出一抹冰冷的、近乎扭曲的弧度。
绝望吗?
是的。
但知道了游戏规则,总比蒙在鼓里任人宰割要好。
烙印……魔核……异世之魂……源符之血……
这些关键词如同散落的拼图,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
他或许暂时无法挣脱枷锁,但他可以……试着去理解它,甚至……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利用它。
比如,那个作为“阀门”和“调节器”的烙印。
如果……如果能影响甚至控制那个烙印,是否就意味着,他掌握了某种程度上反制妖姬、甚至是影响那半枚魔核的……钥匙?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鬼火,危险,却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夜,还很长。
而求生之路,似乎又多了一条布满荆棘的、险峻的分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