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礁岛的硫磺腥风与赤磷毒火的灼痛,早已被向家庄深处这座地火室的灼热取代。
然而此刻,盘坐在寒玉蒲团之上的向之礼,心境却比在妖兽爪牙下搏命时更加沉凝,甚至带着一丝久违的、近乎滚烫的期待。
十年!
自淬体膏那地狱般的熬炼中挣扎而出,又历经赤礁岛三日喋血,他终于再次站在这结丹的门槛前!
掌中那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温润玉白色泽的丹药,便是叩开这扇大门的钥匙——凝脉丹!
丝丝缕缕精纯清凉的药气萦绕鼻尖,仿佛能涤荡神魂。
他低头审视自身。
淡金色的皮肤在跳跃的地火映照下流淌着温润内敛的光泽,每一寸肌肉都蕴含着远超从前的爆炸性力量。
丹田深处,那道曾被金火煞气强行弥合、覆盖上坚韧能量膜的裂痕,虽依旧存在,但其边缘的杂质戾气已被焚尽,灵力流转间,再无滞涩外泄之感。
淬体膏铸就的筑基极限肉身,便是他最大的底气!
“这一次…定要功成!” 无声的誓言在识海激荡。
向之礼不再犹豫,仰头将那枚寄托了全部希望的凝脉丹吞服而下!
丹药入口即化!
一股磅礴精纯、却又带着奇异冰凉感的药力洪流,瞬间冲入四肢百骸!
这药力并非滋养壮大灵力,而是如同最高明的洗涤剂,所过之处,经脉中残存的、极其细微的灵力杂质被强行剥离、消融!
丹田气海内,液态的金罡灵力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变得更加澄澈、更加凝练,如同被反复淘洗的精金,散发出纯粹无瑕的锋锐辉光!
就是此刻!
向之礼眼中精光爆射!
双手猛地按在寒玉蒲团之上!
早已积蓄到巅峰的筑基巅峰灵力,如同被点燃的火山,毫无保留地轰然爆发!
轰——!
狂暴的灵力波动瞬间席卷整个地火室!
赤焰岩壁上符文剧烈闪烁,映照得室内一片赤红!
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丹田气海之内,液态的金罡灵力被这股决绝的意志催动,疯狂旋转、压缩!
瞬间形成一个比十年前更加庞大、更加凝实、散发出刺目金辉的巨大灵力漩涡!
漩涡中心,一点凝聚了全部精气神、纯粹到极致的暗金光点,在凝脉丹药力的加持下,如同初升的朝阳,光芒万丈,极其迅速地开始聚合、凝实!
一股远比上次更加清晰、更加浑厚的金丹雏形气息,毫无阻碍地透体而出!
成了!真的要成了!
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全身!
向之礼几乎能“看到”那枚无垢金丹在漩涡中心缓缓成型的景象!
十年苦熬,血火搏杀,终见曙光!
然而,就在那金丹雏形即将彻底稳固、光芒达到最鼎盛的亿万分之一刹那——
异变陡生!
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强烈腐蚀与破坏性的阴冷气息,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猛地从那看似精纯磅礴的凝脉丹药力深处爆发出来!
这股气息极其刁钻歹毒,无视了正在凝聚的金丹,反而如同跗骨之蛆,瞬间缠绕、渗透向向之礼周身运转灵力的关键经脉节点!
“什么?!” 向之礼心神剧震!
这气息…是丹毒?!
而且是极其阴损、专门针对经脉的隐晦丹毒!
这凝脉丹…有问题!
念头刚起,剧变已至!
噗!噗!噗!
如同被无形的毒针刺穿!
向之礼体内数条正在全力运转、输送磅礴灵力的主经脉,在这股阴损丹毒的侵蚀下,瞬间发出细微却清晰的破裂声!
剧痛如同被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神经!
更致命的是,这股丹毒如同催化剂,瞬间引爆了那些被凝脉丹刚刚剥离、尚未彻底消融的细微灵力杂质!
原本被强行压制的驳杂能量,在这阴损丹毒的搅动下,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轰然失控暴走!
轰——!!!
刚刚凝聚、即将成型的金丹雏形,首当其冲!
被这股充满戾气与破坏性的暴走逆流狠狠冲击!
纯粹的金丹根基瞬间被污染、动摇!
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琉璃碎裂般的哀鸣!
紧接着,是那高速旋转、即将压缩到极致的庞大灵力漩涡!
如同精密的齿轮被注入了砂砾和毒液,瞬间失去平衡,疯狂扭曲、溃散!
“不——!!!”
向之礼目眦欲裂!
心中发出绝望的嘶吼!
他疯狂调动神识,试图稳住溃散的漩涡,压制暴走的逆流!
但经脉关键节点被丹毒侵蚀破裂,灵力输送瞬间紊乱迟滞!
神识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尖刺的墙壁,被那暴戾的逆流冲击得七零八落!
轰隆隆——!!!
比十年前更加恐怖的灵力反噬,如同积蓄万年的山洪,彻底失去了所有约束,在向之礼体内轰然爆发!
噗——!!!
一大口滚烫的、混杂着暗金色碎芒与丝丝黑气的逆血,如同喷泉般狂喷而出!
血雾在灼热的地火室中蒸腾,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与令人心悸的腐朽气息!
剧痛!
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剧痛瞬间将他淹没!
这一次的反噬,远比上次更加狂暴、更加彻底!
不仅丹田气海如同被万钧巨锤狠狠砸中,那道被强行弥合的裂痕再次剧烈震荡、隐隐有重新撕裂的迹象!
更可怕的是,那数条被阴损丹毒侵蚀破裂的主经脉,如同被无数烧红的刮刀同时剐过!
灵力乱流在破损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毁灭性的二次破坏!
“呃啊——!!!” 向之礼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身体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猛地从寒玉蒲团上抽搐着翻滚下来,重重砸在滚烫的赤焰岩地面上!
皮肤接触高温岩石,发出“嗤嗤”的焦糊声,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皮肉之苦,因为体内的痛苦已超越了所有!
他蜷缩着,剧烈地痉挛、抽搐,每一次抽搐都牵动着破碎的丹田与撕裂的经脉,带来更加钻心刺骨的剧痛!
汗水、血水、还有被高温岩石烫出的组织液混合在一起,将他染成一个恐怖的血人。
靛青的布条(旧袍早已在淬体和赤礁岛战斗中损毁)被彻底浸透,紧贴在焦黑与淡金交织的皮肤上。
失败了!
再次失败!
而且比上一次更加惨烈!更加绝望!
凝脉丹…竟然是毒丹?!
十年谋划,赤礁岛喋血,换来的竟是一剂穿肠毒药?!
狂喜之后的深渊,冰冷刺骨。
无边的愤怒、被欺骗的怨毒、以及深入骨髓的绝望,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头,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经脉传来的撕裂剧痛,丹田的震荡破碎感,清晰无比地提醒着他——这一次的伤势,比十年前淬体之前更加沉重!
根基动摇,道途几近断绝!
“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喷出带着黑气的血沫。
视线因剧痛而模糊,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沉浮。
地火室灼热的空气,此刻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明显恶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地火室厚重石门外。
“谁?!” 向之礼强提一口气,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败的风箱。
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唯有一双因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眸子,死死盯向石门缝隙。
门外沉默了片刻,一个刻意压低、带着一丝难以掩饰快意与嘲弄的声音响起,如同毒蛇吐信:
“呵呵…之礼族弟…冲击结丹,想必…劳心费力吧?听闻你从黑岩坊市换了凝脉丹?啧啧,那地方鱼龙混杂,丹药…可未必干净啊…族兄我…甚是担忧…特来…探望…”
向云海!
这个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向之礼的耳膜!
瞬间点燃了他心中那濒临熄灭的暴戾火焰!
是他!一定是他!
除了这个早已结下死仇、在家族中颇有势力、又精通丹药之道的向云海,还有谁能如此精准地在他换取凝脉丹的关键时刻,布下如此阴损歹毒的陷阱?!
那任务殿的刀疤执事…那凝脉丹中隐藏的、专门针对经脉的阴损丹毒…环环相扣,歹毒至极!
“滚!!!”
一声饱含极致痛楚与滔天暴怒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猛地从向之礼喉咙深处炸响!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起手边一块滚烫的碎石,狠狠砸向厚重的石门!
砰!
碎石砸在石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随即无力地滑落。
门外传来向云海压抑不住的、如同夜枭般的低笑,充满了报复的快意与恶毒:“呵呵…呵呵呵…族弟好生休养…这地火室…安静…很适合…养伤…为兄…改日再来看你…”
脚步声带着轻快的节奏,渐渐远去。
“噗——!” 急怒攻心之下,向之礼再次喷出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眼前彻底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焦黑狼藉的身体,如同被遗弃的破布娃娃,瘫倒在冰冷与滚烫交织的岩石地面上,只有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呼吸,证明着生命尚未彻底熄灭。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夹杂着经脉寸寸断裂的幻痛,将他彻底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丝微弱的意识在剧痛的海洋中艰难浮起。
眼皮沉重如铅。
模糊的视线中,是石屋熟悉的、低矮而布满水痕的顶壁。
身下是硬板床粗糙的触感,身上盖着一床带着霉味的薄被。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苦涩气息,以及…自身伤口腐败与药膏混合的怪异味道。
这里是…矿脉深处…他那间破旧的石屋?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从手臂经脉传来,让他闷哼出声。
全身的骨头仿佛都散了架,丹田处空空荡荡,灵力微弱如游丝,每一次细微的灵力运转尝试,都如同在破碎的玻璃管道中强行注入滚油,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尤其是那几条被阴损丹毒侵蚀破裂的主经脉,更是传来阵阵灼烧般的麻木与刺痛。
“醒了?” 一个沉稳中带着疲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向之礼艰难地转动眼珠。
床边,坐着魁梧如铁塔的向铁山。
他身上的玄铁甲胄卸去了,只穿着单衣,古铜色的脸庞上带着深深的倦意,眼底布满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黑的胡茬。
他手中正端着一个粗陶碗,里面是墨绿色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粘稠药膏。
“别乱动。” 向铁山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你昏迷了七天七夜。经脉受损严重,丹田震荡,灵力溃散…能捡回这条命,已是万幸。”
他一边说,一边用一根粗糙的木片,小心翼翼地将那墨绿色的药膏涂抹在向之礼手臂一条深可见骨的、兀自渗着黑黄色脓液的狰狞伤口上。
药膏接触伤口,带来一阵强烈的灼痛和麻痒,向之礼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
“是谁…送我回来…” 向之礼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的剧痛。
“执事堂的巡逻弟子在地火室外发现你,像个血葫芦。” 向铁山涂抹药膏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了向之礼一眼,“他们说…你冲击结丹…再次失败…走火入魔…经脉寸断…”
他刻意加重了“再次失败”和“走火入魔”几个字,似乎在观察向之礼的反应。
走火入魔?向之礼心中冷笑。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掩盖了那凝脉丹中毒的真相!
“那凝脉丹…” 向之礼艰难开口。
“丹药?” 向铁山眉头紧锁,摇了摇头,“执事堂的人清理地火室时,什么都没找到。现场一片狼藉,只有你的血和破碎的衣物。”
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之礼,修行之路,急不得。你根基本就有损,强行冲击结丹,太过凶险…”
向之礼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心中那滔天的怒火与怨毒,如同被冰封的火山,在剧痛与虚弱的躯壳下,无声地酝酿、压缩。
找不到丹药?好干净的手脚!
向云海…此仇…不共戴天!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被拖入了粘稠的泥沼。
时间在石屋的阴冷与伤口的钝痛中缓慢流淌。
向铁山每日都会来,带来难以下咽的流食和散发着刺鼻气味的伤药。
他沉默寡言,只是尽职地替向之礼换药、喂食,偶尔用自身浑厚的土系灵力,小心翼翼地帮向之礼疏导那些淤积在破损经脉节点、带来持续剧痛的暴戾灵力残渣。
每一次灵力疏导,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苦,但向之礼咬着牙,一声不吭。
除了向铁山,再无人踏足这间位于矿洞最边缘的石屋。
曾经因秘境之行和家族大比而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早已随着“二次结丹失败、走火入魔、经脉寸断”的消息传开,而彻底化为了冷漠、怜悯,甚至幸灾乐祸。
一个彻底废掉的“前天才”,在等级森严的家族中,连被利用的价值都已失去。
向之礼如同一个活死人,终日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
窗棂缝隙透入的、矿洞深处地苔藓的惨绿微光,在石壁上缓慢移动,记录着无声流逝的昼夜。
他看着那微弱的光线,从石壁的这一头,缓慢地移动到另一头,周而复始。
身体的痛苦尚可忍耐,最煎熬的是那种力量尽失、任人宰割的虚弱感,以及…道途断绝的冰冷绝望。
他能清晰地“内视”到体内的惨状:丹田气海如同干涸的池塘,只有几缕微弱的金罡灵力如同濒死的鱼,在底部艰难游弋。
那道被强行弥合的裂痕,边缘再次变得模糊,丝丝缕缕的杂质戾气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重新开始滋生、缠绕。
而那几条被阴损丹毒侵蚀破裂的主经脉,更是如同被虫蛀朽烂的管道,布满了细密的裂痕与堵塞的淤结,每一次试图引导灵力通过,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更深的挫败。
凝脉丹…丹药…
这两个字如同魔咒,在他死寂的心湖中反复回荡。
若非那枚暗藏丹毒的凝脉丹…他此刻或许已是结丹修士!
依赖外丹…终究是空中楼阁!隐患无穷!
这次是丹毒暗算,下次又会是什么?耐药?杂质累积?心魔引动?
他人炼制的丹药,终究是外物!药性如何?杂质多少?炼制者是否包藏祸心?根本无从掌控!
一丝冰冷彻骨的明悟,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劈开了绝望的迷雾。
他缓缓抬起那只勉强能动、却依旧布满灼伤疤痕与淡金色泽的手臂,五指在眼前虚握,仿佛要抓住那虚无缥缈的…丹道真意。
“丹…药…” 嘶哑的声音在死寂的石屋中响起,带着一种痛定思痛后的、近乎偏执的决绝,“…若不能…亲手掌控…终是…穿肠毒药!”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
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轻响,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却让他眼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力量!掌控力!
他需要的是对自身、对资源、对命运的绝对掌控力!
而炼丹之术…便是这掌控力的延伸!是通往力量巅峰不可或缺的基石!
唯有亲手炼制,掌控火候,祛除杂质,洞悉药性,方能将丹药之力化为真正无暇的登天阶梯!
卧床养伤的日子,不再是绝望的沉沦,而是蜕变的蛰伏。
向铁山带来的、那些苦涩难闻的疗伤药膏,成了他最初的研究对象。
他用残存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遍遍分析着药膏中草药的君臣配伍、药性融合的细微变化、甚至…其中蕴含的微弱杂质与副作用。
石壁上移动的惨绿光影,不再是无意义的流逝,而是他推演丹方、琢磨火候、剖析药性的无声见证。
每一次因疼痛而清醒的深夜,每一次因虚弱而恍惚的白昼,他的识海都在疯狂运转,无数关于《基础丹经》、关于老王头手札、关于自身无数次失败炼丹经验的念头,被反复拆解、组合、升华…
半年光阴,在石屋的阴冷与无声的推演中悄然滑过。
当向铁山最后一次为他换完药,看着那几条主经脉上虽然依旧狰狞、但边缘已生出粉嫩新肉、不再流脓的伤口,微微松了口气:“外伤…算是稳住了。但经脉之损…丹田之创…非朝夕之功。灵力…需徐徐图之,万不可再行险…”
向之礼缓缓坐起身。
动作依旧因虚弱而略显迟缓,牵扯着未愈的经脉带来清晰的刺痛。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却已不再是半年前的空洞与绝望,而是沉淀下一种历经劫波、冰冷如铁的沉静与…一种近乎燃烧的专注。
他看向向铁山,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铁山族兄…替我…向执事堂申请…”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我要一座地火丹房…闭关…炼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