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阳城那饱经风沙摧残的黑色城墙再次映入眼帘时,向之礼的气息已勉强平复,只是眉宇间那抹深藏的疲惫,以及体内远未恢复的灵力,依旧提醒着他这五年的巨大消耗。
缴纳了入城费,穿过那厚重的骨门,城内喧嚣燥热的气息混杂着浓郁的沙灵力扑面而来,让他经脉中运转滞涩的《金罡诀》又微微一滞。
他并未直接前往百炼阁,而是先寻了一处人流混杂的酒肆,在角落坐下,要了一壶本地特有的、用某种耐旱植物根茎酿造的辛辣浊酒,默默听着四周的议论。
五年时间,对修仙者而言不算长,但足够发生许多事情。
酒肆内谈论最多的,依旧是死亡沙海的险况、各种材料的行情,以及……烈日宗。
“……听说了吗?烈日宗那位‘炎煞上人’半年前成功突破到元婴后期了!如今宗门声势更盛,连城主府都要让他们三分!”
“啧啧,可不是嘛!前几天他们宗的弟子在坊市看中了一株三百年的‘地炎菇’,那摊主不过犹豫了一下,就被打成了重伤,灵草也被强抢了去,执法队屁都没放一个!”
“小声点!你想死吗?如今这赤阳城,谁敢惹烈日宗的人?他们修炼的《烈阳功》霸道无比,同阶修士都难挡其锋,更何况还有炎煞上人坐镇……”
“听说他们最近在疯狂搜集‘沙晶’和‘火熔钻’,好像是要炼制什么大型阵法或者法宝,搞得市面上这些材料价格飞涨,还经常强买强卖……”
向之礼默默听着,眼神古井无波。
烈日宗?
他略有印象,似乎是赤阳城附近最大的地头蛇。
他对此并无兴趣,只关心自己的事。
酒过三巡,信息收集得差不多。
他起身离开,朝着记忆中的百炼阁走去。
五年过去,百炼阁依旧气派,门口守卫也换了生面孔,依旧是元婴初期修为,眼神倨傲。
向之礼压制着修为,步入大厅,直接走向西北角那个“异域奇物”柜台。
柜台后坐着的,不再是那个白发老者,换成了一个面皮白净、眼神闪烁、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管事,修为在结丹后期,正拿着一块灰扑扑的矿石漫不经心地打量着。
向之礼走到近前,沙哑开口:“请问,五年前在此值守的那位白发道友可在?我与他有约。”
那鼠须管事闻言,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向之礼结丹后期的修为和那身普通的深灰麻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拖长了声调道:“哦?你说刘老头啊?他三年前就调回总部享清福去了。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
语气颇为不耐。
向之礼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沉声道:“我与刘道友有约,委托贵阁代为收购‘虚空晶砂’与‘定魂玉’,不知此事后续如何?”
“虚空晶砂?定魂玉?”鼠须管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道友,你不是在说笑吧?那等宝贝,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惦记的?刘老头当年糊涂,随口应承的吧?没有没有!早就没了下文了!”
他挥挥手,像是驱赶苍蝇般,“去去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态度恶劣,矢口否认。
向之礼眼神微微一寒。
他自然不信这管事所言,那刘老者当时立下魂契,绝非戏言。
看来要么是此人想吞没可能到手的资源,要么就是百炼阁总部见利忘义,背弃承诺。
无论是哪种,都让他心中愠怒。
但他并未立刻发作,只是冷冷地看了那鼠须管事一眼,转身便欲离开,打算另寻他法打听。
与这等小人纠缠,毫无意义。
然而,就在他转身之际,柜台旁一个原本正在查看一柄赤红色飞剑法宝的华服青年,却忽然转过身,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青年约莫二十七八的模样,面容还算英俊,却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骄纵之气,修为在结丹中期巅峰,身穿赤红色锦袍,袖口用金线绣着一轮燃烧的烈日图案——正是烈日宗的核心弟子服饰。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气息彪悍、眼神凶狠的护卫,皆是结丹后期修为。
“慢着!”华服青年上下打量着向之礼,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贪婪,刚才向之礼与管事的对话,他显然听在了耳中。“你刚才说……你要找虚空晶砂和定魂玉?”
他语气倨傲,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
向之礼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是又如何?”
“哼!”华服青年冷哼一声,“就凭你一个结丹后期的散修,也配打听那等宝物?识相的,把你身上那些来历不明的丹药都交出来!本少爷最近炼丹正缺些稀奇古怪的辅料,说不定心情好,还能赏你几块灵石!”
原来,五年前向之礼在百炼阁出售丹药之事,虽然后来刘老者极力掩盖,但还是有些风声漏出,被某些有心人记下。
这华服青年显然是烈日宗内颇有地位的嫡系,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消息,今日恰巧在此,听到向之礼打听更珍贵的材料,便立刻动了强抢的心思!
在他看来,一个能拿出异域丹药、又敢打听虚空晶砂的结丹散修,身上定然还有更多好东西!
那鼠须管事见状,非但不阻止,反而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谄媚表情,显然认得这青年,且乐于见到麻烦转移。
大厅内其他顾客也纷纷被吸引,远远围观,窃窃私语,却无人敢上前。
烈日宗的嚣张跋扈,早已深入人心。
向之礼看着眼前这不知死活的纨绔子弟,心中那因炼制芥子空间而压抑了五年的耗损与疲惫,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
他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中不见怒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滚。”
一个字,沙哑而平淡,却如同冰锥般刺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那华服青年一愣,似乎不敢相信一个结丹散修敢如此对他说话,随即勃然大怒,脸色涨得通红:“狗东西!给你脸不要脸!给我拿下他!死活不论!”
他身后那两名结丹后期护卫早已蓄势待发,闻言狞笑一声,同时出手!
一人祭出一面赤红色的铜镜,镜面喷涌出灼热的赤色火焰,化作一条狰狞火蟒,咆哮着扑向向之礼!
另一人则双手一搓,甩出三根乌黑的、闪烁着剧毒幽光的细针,无声无息地刺向向之礼周身大穴!
配合默契,狠辣无比!
元婴初期的守卫抱着手臂,冷眼旁观,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似乎已经预见到那灰衣修士被火焰吞噬或被毒针穿身的惨状。
然而,面对这雷霆般的夹击,向之礼甚至连脚步都未曾移动一下。
他只是……抬起了右手。
五指修长,皮肤下隐隐有暗金光泽流转。
对着那咆哮而来的火焰巨蟒和悄然而至的毒针,极其随意地,虚空一握。
没有惊天动地的灵压爆发,没有绚烂夺目的法术光华。
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却让在场所有修士神魂都为之一颤的——
“嗡!”
仿佛空间本身被强行捏紧、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下一刻,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
那条由赤焰镜法宝催发出的、足以焚金融铁的凶猛火蟒,在空中猛地一滞!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攥住了七寸!
连悲鸣都未曾发出,便“噗”的一声,如同气泡般凭空湮灭,化为缕缕青烟消散!
而那三根歹毒无比的乌黑细针,更是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无比坚韧的墙壁,发出一连串“叮叮叮”的脆响!
针身上灵光瞬间黯淡,紧接着,寸寸断裂!
化为齑粉飘散!
“噗!”“噗!”
两名出手的结丹后期护卫如遭重击,同时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形踉跄着倒飞而出,重重砸在远处的黑曜岩柜台上,撞碎了一片禁制光幕,瘫软在地,气息萎靡,脸上充满了惊骇与恐惧!
他们的本命法宝被毁,心神已然受创!
而那面赤焰镜,在火蟒被捏碎的瞬间,镜面上便“咔嚓”一声,浮现出无数道细密的裂痕,灵光彻底黯淡,“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百炼阁大厅,落针可闻!
所有围观者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脸上写满了惊骇与茫然!
发生了什么?!
一个结丹后期修士,只是随手一握……就捏碎了两件结丹后期修士催动的法宝?!
甚至连法宝本体都直接损毁?!
这……这是什么神通?!
这是什么实力?!
那华服青年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转化为极致的错愕和不敢置信,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指着向之礼的手指都在颤抖:“你…你……”
那抱臂旁观的元婴初期守卫,此刻也猛地站直了身体,脸上轻松的神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凝重和一丝惊惧!
他死死盯着向之礼那看似平淡无奇的手,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刚才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了一股令他元婴都为之颤栗的、恐怖到极致的纯粹力量波动!
那绝非结丹修士所能拥有!
甚至……远超一般的元婴初期!
向之礼缓缓收回手,仿佛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
他看都没看那瘫倒的护卫和报废的法宝,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华服青年身上。
“你…你要干什么?!我…我乃烈日宗核心弟子!我叔祖是炎煞上人!你敢动我,烈日宗必将你碎尸万段!”华服青年被那目光看得头皮发麻,色厉内荏地尖叫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
向之礼脚步未动,只是微微抬起眼帘。
轰!
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山岳、冰冷如万载玄冰的恐怖威压,如同潮水般瞬间笼罩了整个百炼阁大厅!
这一次,他不再刻意压制!
元婴后期大修士那历经无数厮杀、淬炼得精纯无比、更带着一丝初悟空间法则玄奥的磅礴神念,如同实质般碾压而下!
噗通!
噗通!
大厅内,所有结丹期及以下的修士,甚至连惊呼都发不出,便感觉如同被巨山压顶,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瘫跪在地!
一个个脸色惨白,汗如雨下,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那鼠须管事更是直接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那华服青年首当其冲,更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浑身骨骼咯吱作响,噗通一声五体投地趴在地上,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只有眼珠因极致的恐惧而疯狂转动,裤裆处迅速湿了一片,骚臭弥漫开来!
就连那元婴初期的守卫,也是闷哼一声,连连倒退数步,后背重重撞在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脸上已毫无血色,看向向之礼的目光充满了骇然与敬畏!
元婴后期!
绝对是元婴后期的大修士!
甚至……更强!
“前…前辈息怒!”那元婴守卫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无比,带着颤抖,“晚辈有眼无珠,冲撞了前辈!还望前辈大人大量,高抬贵手!”
向之礼目光淡漠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如同死狗般趴在地上的华服青年身上,声音平淡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烈日宗?炎煞上人?让他来找我。”
“今日毁宝之事,乃你等自取其辱。若再有下次……”
他没有说完,但那话语中蕴含的冰冷杀意,让整个大厅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言罢,他收回那恐怖的威压。
大厅内众人如同溺水之人获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看向那道深灰色身影的目光,已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敬畏。
向之礼不再理会任何人,转身,缓步走出了百炼阁。
所过之处,人群如同潮水般分开,无人敢抬头直视。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道尽头,死寂的大厅内才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剧烈喘息和压抑的惊呼声。
“沙老……他…他难道就是五年前那个……”
“随手捏碎法宝……元婴后期威压……我的天……”
“烈日宗这次踢到铁板了!”
“快!快回去禀报师门(城主府)!赤阳城来了个不得了的过江龙!”
而那华服青年,被同伴搀扶起来,面如死灰,眼神呆滞,再无半分之前的嚣张气焰,只有无尽的后悔与恐惧。
他知道,自己给宗门惹来了天大的麻烦!
经此一事,“沙老”之名,伴随着那神秘莫测、恐怖无比的“捏宝”神通,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赤阳城,引起了各方势力的巨大震动与忌惮。
而始作俑者,早已回到那偏僻客栈,闭门不出,继续默默恢复着修为。
对他而言,这只是解决了一只聒噪的苍蝇,远不如尽快恢复实力来得重要。
天沙大陆的水,远比表面看起来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