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信王府,落叶铺满青石小径,一派静谧祥和。然而在这平静表象之下,一股暗流正在涌动。
朱由检立于书房窗前,手中紧攥着刚由特殊渠道送达的密报。方正化垂手立于他身后三步处,屏息凝神,不敢打扰主子的沉思。
“方正化。”朱由检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不似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
“奴婢在。”方正化急忙躬身应道。
朱由检转过身来,眸中闪过一丝与其年龄不符的锐利:“皇兄病情危重,太医署已暗中预备后事。”
方正化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霎时白了三分。他虽早有预感,但真到这一刻,仍觉心惊肉跳。
朱由检踱步至书案前,指尖轻敲桌面:“八年布局,成败在此一举。传我令,启动‘龙吟’计划最高预案。”
“殿下...”方正化喉头滚动,“是否再等等确切消息?”
“等?”朱由检轻笑一声,那笑声里藏着说不清的复杂情绪,“魏忠贤不会给我们等的机会。此刻他必定已在谋划控制宫廷、矫诏甚至另立新君之事。”
他展开一张京城地图,手指精准地落在几个关键位置:“你即刻出府,分三路传令。”
方正化立刻从怀中掏出特制的炭笔和密写本,凝神待命。
“第一,通知‘影卫’。”朱由检语速平稳却迅疾,“命李若琏按甲字案行动,所有潜伏人员即刻向预设位置移动。特别注意九门守卫中我们的人,务必在子时前完成联络确认。”
“是,甲字案,子时前确认九门。”方正化笔下如飞,用一种只有他们能完全看懂的简记法记录着。
“第二,传讯‘匠魁’。”朱由检的手指划过城外某处,“让宋应星将‘雷霆铳’和‘震天雷’全部装配完毕,特种工具分发给甲队和乙队。工坊进入战时状态,十二时辰不间断警戒。”
方正化笔下稍顿,谨慎问道:“殿下,工坊内尚有三十余名新来的学徒,是否...”
“全部集中到北院,暂不得与外界通信,由护卫队看守。”朱由检毫不犹豫,“非常时期,宁可谨慎过度,不可疏忽分毫。”
“第三,”朱由检目光锐利地看向方正化,“通知‘海东青’,船队即刻起锚,控制天津至大沽口所有航道,所有船只出港均需接受检查,特别是南下的官船和商船,一律暂扣。”
方正化略显惊讶:“殿下,封锁航道是否太过明显?恐打草惊蛇。”
朱由检嘴角微扬:“就是要让魏忠贤的人感觉到危险,却又不知危险从何而来。蛇若不出洞,我们如何打其七寸?”
他继续下令:“府内护卫全部更班,所有岗位增派双岗。地窖中的盔甲兵器全部取出分发,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王府。”
“那宫中的眼线...”方正化提醒道。
“照常联络,但启用二级密码本。”朱由检道,“特别要确保懿安皇后那边的消息畅通。你亲自安排两个可靠的人,以送药为名进宫,将我们的联络方式告知张皇后。”
方正化一一记下,忽然抬头:“殿下,若是宫中召您入宫侍疾...”
朱由检目光深邃:“这正是计划的关键部分。我不仅要入宫,还要表现得惊慌失措,悲痛欲绝,让魏忠贤以为我仍是他记忆中那个‘懦弱无知’的信王。”
他走到书架前,转动隐蔽机关,露出墙内暗格,取出一个紫檀木盒。打开后,里面是几封已经泛黄的信件和一本账册。
“这是魏忠贤与崔呈秀往来的密信副本,还有他去年贪墨河工银两的账目。”朱由检轻轻抚过这些纸张,“你抄录一份,今夜子时前,务必送到英国公府上。”
方正化瞳孔微缩:“英国公虽与魏阉不和,但一直保持中立,他会站在我们这边吗?”
朱由检微微一笑:“张维贤不是东林党,也非阉党,他是大明勋贵之首。他所忠诚的不是哪个皇帝,而是朱明皇室和大明江山。只要让他明白魏忠贤已危及国本,他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
他合上木盒,声音低沉:“记住,这份证据只能交给英国公本人。他府上有魏忠贤的眼线,务必小心。”
“奴婢明白。”方正化郑重应道。
朱由检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城南小院里的那几位‘客人’,加强看守。必要时...”他做了个手势,“不能让他们落入他人之手,也不能让他们有机会开口乱说。”
方正化面色一凛,明白指的是那些被秘密关押的阉党中层官员。这些人掌握了部分魏忠党的罪证,却也知晓信王暗中活动的蛛丝马迹。
“奴婢会加派一倍人手,若有变故,按丙号预案处置。”方正化道。
朱由检点头,走到窗边,望向紫禁城的方向:“八年了,我们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等的就是这一刻。方正化,你说历史会记住我们吗?”
方正化躬身道:“殿下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必当青史留名。”
朱由检却苦笑一声:“青史留名?我但求无愧于心罢了。你去吧,记住,日落前必须返回府中,我还有要事交代。”
“奴婢遵命。”方正化行礼后迅速退下。
书房内只剩朱由检一人。他走到一面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尚带稚气的面容,忽然笑了笑。
“崇祯皇帝...”他低声自语,“这一次,你不会孤零零地走上煤山了。”
他打开书案暗格,取出一本特殊装订的册子,封面上无字,里面却密密麻麻记录着他八年来凭借现代知识所做的种种布局:从改良炼钢法到火药配比,从基础防疫到简易机械制造,每一页都凝聚着他的心血。
“材料物理没白学。”他自嘲地笑了笑,想起前世在实验室熬夜做实验的日子,谁能想到那些知识会用在三百多年前的大明王朝。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朱由检立即收起册子,脸上瞬间换上惶恐不安的表情。
“何事喧哗?”他推开门,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
护卫忙禀报:“殿下,是只野猫打翻了廊下的花盆。”
朱由检松了口气,摆摆手:“无事就好,近日府中要加强戒备,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禀报。”
“遵命!”护卫领命而去。
朱由检退回书房,门关上的刹那,脸上的惶恐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思索。
他走到书案前,铺纸研墨,开始写下几封看似普通的问候信函。这些信将通过不同渠道送出,收信人包括徐光启、孙元化等西学党人,以及几位在野的能臣干吏。信中表面是寻常问候,实则暗藏玄机,只有收信人才能解读其中的密语。
“殿下。”门外传来轻声呼唤。
“进。”
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碗药膳进来,低头道:“殿下,该用药了。”
朱由检瞥了他一眼,认出这是方正化培养的心腹之一,名唤小栗子。
“放下吧。”朱由检淡淡道,“外面可有什么新鲜事?”
小栗子放下碗盏,恭敬道:“回殿下,刚才门房说,有几位官员前来问安,听说殿下身体不适,留下名帖就走了。”
“有名帖吗?”
小栗子从袖中取出几张名帖呈上。
朱由检翻阅着,目光在其中一张上停留片刻——那是国子监司业温体仁的名帖,上面看似寻常的问候语中,藏着一个不易察觉的标记。
“温大人还带了什么话吗?”朱由检状似随意地问道。
小栗子回想片刻,道:“温大人问殿下安好,说近日读《易经》,颇有心得,尤其对‘潜龙勿用’四字感悟颇深。”
朱由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温体仁这是在暗示他继续隐忍,等待时机。
“知道了,退下吧。”朱由检摆摆手,将名帖收入抽屉。
小栗子行礼后悄然退出。
朱由检端起药碗,走到窗边盆栽前,将药汁缓缓倒入花盆中。八年来,他早已不是那个体弱多病的信王,现代医学知识和坚持不懈的锻炼让他拥有了强健的体魄,但“体弱”的形象仍需维持。
夕阳西斜,方正化匆匆返回,面带风尘。
“殿下,一切安排妥当。”他低声禀报,“李若琏已开始行动,宋应星那边连夜赶工,沈廷扬的船队已出海。英国公那边...他收下了东西,只说了一句‘老夫知道该怎么做了’。”
朱由检目光微凝:“他没有表态支持?”
方正化摇头:“英国公只是收了东西,未有任何明确表态。”
朱由检踱步片刻,忽然笑道:“老狐狸!他这是观望风向呢。不过无妨,只要他不站在魏忠贤那边,就是我们的胜利。”
他转向方正化:“备车,我明日一早要入宫‘侍疾’。”
“殿下,此刻入宫是否太过危险?”方正化担忧道。
“危险?”朱由检目光锐利如刀,“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魏忠贤此刻定在盘算如何控制宫廷,我主动入宫,反而能打乱他的部署。”
他压低声音:“况且,宫中还有我们的人,还有张皇后。在皇兄榻前,魏忠贤不敢明目张胆对我下手。”
方正化仍不放心:“那奴婢多安排几个好手随行。”
“不,”朱由检摇头,“人多反而惹疑。只带常规仪仗,越显得我惶恐无助越好。”
他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孝经》,从中抽出一页薄纸:“这是宫内我们的全部人员名单和联络方式,你牢记于心,然后烧掉。”
方正化接过纸页,迅速浏览记忆,随后将其置于烛火上点燃。
纸页化为灰烬的瞬间,书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宫中有旨!”门外护卫高声禀报。
朱由检与方正化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念头:来了!
“更衣,接旨。”朱由检平静道,脸上却又换上了那副惶恐不安的表情。
方正化不禁暗自感叹,自家主子这变脸的功夫,真是练得炉火纯青了。
门开,一位面带忧色的太监手持黄帛站在院中,身后跟着几名小太监。
朱由检快步走出,躬身接旨。
“陛下病重,宣信王殿下即刻入宫侍疾!”太监宣读道,声音在暮色中格外清晰。
朱由检抬头,眼中已盈满泪水:“皇兄...皇兄他...”
“殿下节哀,陛下洪福齐天,必能转危为安。”宣旨太监宽慰道,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朱由检用袖子拭泪,哽咽道:“容我更衣,即刻便随公公入宫。”
转身回房的刹那,他与方正化交换了一个眼神。
风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