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鬼市真相
地宫的入口藏在祠堂供桌下的暗格里。谢庭之用镇魂灯的灯芯挑开雕着并蒂莲的砖缝时,苏亦姝听见了铁链拖地的声响——和昨夜鬼市里白绫女颈间的锁链声,一模一样。
小心。谢庭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青布衫渗进来。他举着镇魂灯,青焰在两人脚下投出摇晃的影子,照见暗格里的青石板台阶,每级台阶上都刻着个生辰八字,有的笔画力透石板,墨色里渗着暗褐色的血。
这是......苏亦姝的声音发颤。
苏家祠堂的。谢庭之的喉结动了动,每块砖下埋着被献祭的童男童女,他们的生辰八字刻在砖上,用血养着锁魂鼎。你阿娘嫁进苏家那年,刚好轮到她当引魂使
台阶走到尽头,是一座青铜铸造的拱门。门楣上刻着二字,笔锋凌厉如刀,每个字都渗着暗红,像刚流出来的血。谢庭之将镇魂灯放在门前,灯芯突然爆出火星,照亮了门内的景象——
九根玄铁锁链从穹顶垂落,每根锁链末端都锁着具枯骨。最中央的青铜鼎足有两人高,鼎身刻满密密麻麻的名字,苏亦姝一眼就看见了苏砚妻陈氏苏砚女阿昭苏砚孙媳林氏——全是谢庭之阿娘和苏家女眷的名字。而在鼎壁最显眼的位置,刻着新鲜的朱砂字:苏亦姝 辛未年七月十五。
那是我的生辰。苏亦姝指尖抵在鼎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他们要拿我的命......
不是拿你的命。谢庭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是要你的魂。他从怀里取出半块玉佩,按在鼎身上。玉佩与鼎壁的纹路严丝合缝,露出下面一行小字:以苏氏女之魂,祭陈氏未亡之怨。
白绫女的笑声突然从头顶传来。苏亦姝抬头,看见素白绫如活物般从穹顶垂落,缠住谢庭之的脖子。他的脚尖离地而起,镇魂灯一声摔在地上,青焰熄灭的刹那,地宫陷入黑暗。
谢庭之!苏亦姝扑过去,却被另一根绫带卷住腰,甩向青铜鼎。她的后背撞在鼎身上,疼得倒抽冷气,却看见鼎壁上浮现出新的血字:陈氏以骨换命,苏氏以魂续咒,两相纠缠,永无解脱。
看到了吗?白绫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你以为他为什么带你来?他阿娘用命换了他的活,现在他要拿你的魂,换他阿娘的超脱!素白绫越勒越紧,苏亦姝的青铜锁突然发出蜂鸣,烫得她皮肤发红,你的锁是陈氏打的,你的血是苏家的种,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谢庭之的身体在绫带中剧烈挣扎,他的脸涨得通红,却仍在笑:阿姝,别信她。他艰难地抬起手,摸向腰间的玉佩,我阿娘说,锁魂鼎需要两样东西才能镇住:一是苏家女的血,二是与我血脉相连的魂。他的指尖终于碰到玉佩,用力一掰,玉佩裂成两半,可她错了,我不要她的超脱,我要你活着。
两半玉佩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苏亦姝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另一句话:阿姝,若有一日你见到戴竹骨帽的人,就把这枚银镯给他。他说过,等锁开了,就带你看真正的月亮。
她摸出腕上的银镯,用力扔向谢庭之。银镯在空中划出弧线,正好砸在青铜鼎的苏亦姝三个字上。鼎身剧烈震动,血字开始剥落,露出下面更古老的铭文:陈氏陈婉,苏府未亡人,以骨血为契,锁苏氏三代女魂,偿其未诉之怨。
这才是真相。谢庭之的声音哑了,我阿娘叫陈婉,是苏府的绣娘。她与苏家长房嫡子苏砚有婚约,可苏砚为了攀附权贵,退了婚。我阿娘悬梁前,用她的骨血写了血契,要锁苏家三代女魂,让她们尝尝被至亲背叛的滋味。他咳出黑血,可她写血契时,我还在她肚子里。她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让我带着镇魂灯活下来,却没想到......
没想到苏家会把我也算进去。苏亦姝接上他的话,因为我姓苏,因为我流着苏家的血。
白绫女的绫带突然松开。她的身体开始透明,露出里面缠绕的无数锁链——每根锁链上都挂着个小牌,写着苏家女眷的名字,最后一块牌子上,是陈婉的名字。
原来......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原来你阿娘的骨血,锁的不只是苏家女,还有她自己。
地宫的穹顶突然裂开缝隙,月光从外面漏进来。苏亦姝看见陈婉的身影在月光里浮现,她穿着素色绣裙,颈间缠着素白绫,面容与谢庭之有七分相似。
阿婉,是我对不起你。苏亦姝轻声说。
陈婉摇了摇头,她的声音里没有怨恨,只有释然: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总觉得是苏家负了我,却忘了是我自己放不下。她看向谢庭之,小庭之,把镇魂灯捡起来。
谢庭之爬过去,捡起镇魂灯。青焰重新燃起,照亮了鼎身上的新字:陈氏陈婉之魂,苏氏苏亦姝之血,两相和解,锁魂鼎散。
把你的血滴在鼎里。陈婉说。
苏亦姝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鼎中。青铜鼎发出嗡鸣,鼎身上的名字开始逐一消失,最后只剩二字。陈婉的身影渐渐变淡,她最后看了谢庭之一眼,轻声说:替我看月亮。
我会的。谢庭之应道。
地宫突然剧烈震动,九根玄铁锁链纷纷断裂。苏亦姝踉跄着扶住鼎身,看见谢庭之的玉佩在地上发出微光——两半玉佩不知何时合在了一起,拼成了完整的并蒂莲。
要塌了!谢庭之拽住她的手,跟我走!
两人跌跌撞撞跑出地宫时,祠堂的供桌正在坍塌。白绫女的身影最后一次出现,她对着苏亦姝笑了笑,素白绫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月光里。
原来她不是要报仇。苏亦姝轻声说。
她是放下了。谢庭之望着她腕上的银镯,我阿娘放下了,她也放下了。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苏亦姝摸了摸颈间的青铜锁,锁片不知何时已经合为一体,刻着的时辰正好是此刻——子时三刻。
那锁魂灯......她问。
要毁掉它。谢庭之说,陈婉的怨气散了,锁魂鼎也没了,这灯留着也是祸害。
他举起镇魂灯,青焰腾地窜起。苏亦姝望着跳动的火焰,突然想起昨夜的梦:她穿着红嫁衣,追着戴竹骨帽的少年穿过青岩镇的街巷。少年转身时,左脸有道烧伤的疤痕,手里举着半幅婚书,上面写着苏庭之妻苏亦姝。
而现在,眼前的少年没有烧伤的疤痕,他的脸干净得像月光。他转头看她,眼睛里全是星光。
阿姝,他说,以后我带你去看真正的月亮。
苏亦姝笑了。她把银镯重新戴在腕上,银镯内侧的并蒂莲在月光下闪着微光。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青岩镇的夜终于安静了。
而在地宫深处,青铜鼎的残片中,飘出一缕素白的绫。绫上写着一行小字:爱不是执念,是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