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把溪谷砸成墨色砚台时,阿爻正蹲在青石板上,把最后一颗红樱桃掰成碎渣。
“阿绿!你又抢最大的!”她指尖还沾着甜汁,抬头就见银鳞鱼尾“啪”地拍起浪花——那尾最馋的灵鱼正叼着半颗樱桃,尾巴尖还挂着去年她钓竿上的红绳穗子。
“去年藏你钓竿的是你,今年抢樱桃的还是你。”阿爻笑着捞起阿绿,指腹蹭掉它鳃盖上的泥,“说好了今天只许吃三颗,你倒好……”
话音未落,天空突然炸开紫电。
阿爻抬头,看见云层里劈下一道赤芒,裹着青铜色的巨型齿轮。那齿轮比三间屋还大,表面爬满蚯蚓似的纹路,每一道都渗着幽蓝的电光。它碾碎结界的瞬间,溪谷的风突然凝固了——百年老槐的叶子停在半空,溪水里的涟漪定格成银链,连阿绿鳃盖的张合都慢了半拍。
“阿爻!躲溪里!”
是守溪人老周头的吆喝。他举着火把冲过来,可齿轮离得太近了,阿爻看见齿轮表面裂开蛛网似的细缝,里面蜷缩着半透明的触须,像活了的毒蛇般往外钻。
火星子溅到她额间,烫得她尖叫。那枚自出生就有的太极纹突然发烫,像块烧红的炭贴在皮肤上。她本能地往溪里跳,冷水灌进鼻腔的刹那,后颈被人拎住后衣领——是玄策。
十年前失踪的大师兄回来了。
他穿着玄色劲装,发间系着褪色的蓝藤香囊——那是师父临终前塞给阿爻的,说是“守溪人的命根子”。此刻香囊沾着血,在暴雨里晕成暗紫。玄策的剑穗扫过她手背,她认得那穗子,是用溪谷后山的野蚕丝编的,十年前她亲手给师父编过一条。
“咬住樱桃。”他把一颗红果塞进她嘴里,另一只手割开手腕,鲜血滴在她唇边。
阿爻懵了。她尝到甜腥的血味,这才发现玄策的手腕上有齿轮状的疤痕,深可见骨。他喂她吃的哪里是樱桃?分明是颗泛着青芒的石粒,表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符文。
“咳……”她呛出血沫,看见齿轮里的触须突然暴长,擦着她耳际扎进溪底。玄策的瞳孔骤然收缩,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齿轮内部,半透明的触须正缠着个模糊的身影,像是个人形,却浑身缠满齿轮,每转动一圈,就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
“那是……”
“闭嘴!”玄策拽着她往溪底沉,水流灌进耳朵,她听见他说:“记住,你额间的太极纹是‘灵枢印’,溪谷是‘活阵眼’。齿轮要的不是你的命,是阵眼的‘钥匙’……”
话没说完,阿绿猛地撞了她肚子一下。这条贪吃的灵鱼不知哪来的力气,咬着她手腕往上游。阿爻呛着水冒头,看见齿轮已经完全碾碎结界,黑雾从裂缝里涌出来,像活了的墨汁般裹住老周头的火把。
老周头在黑雾里踉跄,他手里的鱼篓掉在地上,几条普通鲤鱼滚出来,却在接触黑雾的瞬间化作白骨。
“阿爻!”玄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冷硬,“把灵枢印按在溪石上!”
“不!”阿爻摇头,她摸到后颈的蓝藤香囊——不知何时,香囊上的红线断了,半截缠在玄策的手腕上。她突然想起,十年前的暴雨夜,师父也是这样攥着她的襁褓,说:“阿爻,溪谷是你的家,要护着它。”
可此刻,玄策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熟悉。他的瞳孔里映着齿轮的影子,像两团烧不尽的黑火。
“阿绿,带她走!”老周头突然大喊,他把鱼篓砸向齿轮,自己则迎着黑雾冲上去。
阿绿咬着阿爻的手指,拼命往芦苇荡里拖。她回头时,看见玄策的剑刺穿了老周头的胸口。老人的血溅在齿轮上,发出“滋啦”的声响,像热油碰上冰块。
“老东西,你以为守得住?”玄策的声音变了,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这溪谷早该毁了!人妖共存?笑话!等魔物醒了,我要让人族踩着妖怪的骨头,建一座比齿轮更高的城!”
阿爻的手被阿绿攥得生疼。她摸到怀里的樱桃核——方才玄策塞给她的“石粒”掉在地上,裂开了,里面滚出颗指甲盖大的樱桃核,正泛着幽绿的光。
“阿爻!”玄策突然转向她,他的脸在黑雾里忽明忽暗,“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是谁吗?你额间的太极纹,是百年前镇压魔物的‘灵枢印’。你爹娘……”他顿了顿,声音里有了裂痕,“你爹娘是为了护你,才被齿轮碾成灰的。”
“住口!”阿爻尖叫。她想起从小到大,村里人都说她是“被溪谷捡来的孩子”,可师父总在她哭的时候摸她的太极纹,说:“这是你的福气,是溪谷选了你。”
可此刻,玄策的话像把刀,扎得她心口发疼。她看见齿轮里的触须缠上了老周头的尸体,老人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阿爻……快跑……齿轮里的是蚀时者……它会吃掉时间……”
“闭嘴!”玄策挥剑砍断老周头的头颅,血溅在她脸上。阿爻抹了把脸,突然发现雨水是热的——她的眼泪,混着血,滴在地上,竟开出朵小红花。
阿绿突然松开她的手,跃出水面。这条平时只会抢樱桃的灵鱼,此刻浑身泛着金光,鱼鳍上浮现出阿爻从未见过的纹路。它张嘴吐出一串泡泡,泡泡里裹着画面:
——百年前的雨夜,一个穿月白道袍的女子抱着襁褓站在齿轮前,她额间有和阿爻一样的太极纹。齿轮里伸出触须,女子毫不犹豫地将襁褓塞进齿轮缝隙,自己则被绞成碎片。
——襁褓里的小婴儿额间闪过红光,齿轮突然停止转动。女子的身影化作光点,钻进婴儿的太极纹里。
——画面转到十年前,一个穿玄色劲装的少年跪在溪谷灵枢台前,他颈间挂着鱼形吊坠,面前摆着半块鱼形玉佩。老道士摸着他的头说:“阿策,你本是守契人,可你师妹的魂……”
“阿绿!”阿爻喊出声,灵鱼却猛地扎进她怀里。它的身体正在透明化,鳞片片片脱落,露出里面缠绕的银线——那是她和阿绿从小到大系的同心结,用她掉的乳牙和阿绿的鳞片编的。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阿爻哽咽。
阿绿的声音从鱼嘴里挤出来,像气泡破裂:“快……用樱桃核……按在太极纹上……”
玄策的脚步近了。他的手按在她后颈,蓝藤香囊的残片刺得她生疼。“别挣扎了,阿爻。”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你以为我愿意吗?我师妹被齿轮里的蚀时者附了身,我能怎么办?魔物要的是灵枢印,我只要……”
他的话被一声清越的剑鸣打断。
阿爻抬头,看见溪谷尽头的芦苇荡里,立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剑。剑身上的纹路,和她掌心的樱桃核一模一样。
阿绿突然用力一推,把她甩向那柄剑。阿爻跌坐在地,怀里的樱桃核“叮”地落在剑身上,发出嗡鸣。
玄策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转身看向芦苇荡,那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着芦花,飘向天际。
“不可能……”他喃喃,“那把剑……早就该被我毁了……”
阿爻摸向剑柄。剑上的锈迹簌簌掉落,露出下面的刻字——“守溪”。
她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阿爻,若有一日溪谷有难,去芦苇荡找那把‘守溪剑’。记住,灵契不是钥匙,是……”
后面的话被雷声淹没了。
阿爻握紧剑柄,太极纹突然开始发烫。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涌出来,顺着指尖流到剑上。剑身上的锈迹褪得干干净净,露出下面的星图——和齿轮里的触须形状,一模一样。
玄策的剑刺向她。
阿爻本能地抬剑格挡。两剑相击的瞬间,她的脑海里炸开无数画面:
——齿轮里的蚀时者发出嘶吼:“灵枢印必须归位!”
——玄策跪在齿轮前,怀里抱着个穿月白道袍的女子:“师妹,我用溪谷换你活着!”
——师父站在灵枢台上,将襁褓中的阿爻放进齿轮缝隙:“阿爻,溪谷的未来,在你手里。”
“阿爻!”玄策的声音里带着痛楚,“别信那些幻象!我是你师兄啊!”
阿爻看着他眼角的泪,突然笑了。她想起十年前的冬夜,玄策把最后一口烤红薯塞进她手里,说:“阿爻,等春天到了,我带你去看山外的桃花。”
可此刻,他的手背上爬满齿轮状的青筋,眼白里渗着血丝。
“师兄。”她轻声说,“你答应过我,要教我用樱桃引灵的。”
玄策的动作顿住了。
阿爻举起守溪剑,剑尖挑起一片阿绿的鳞片——那片鳞片里,还缠着他们的同心结。“你看,阿绿还在等我。”
玄策的剑当啷落地。他踉跄着后退两步,突然捂住胸口,那里的齿轮疤痕裂开了,渗出黑色的血。
“原来……你早就知道。”他苦笑,“你故意激我,就是为了……”
“为了让你想起,我们曾经约好要一起看桃花。”阿爻走向他,把守溪剑塞进他手里,“师兄,跟我回家吧。”
溪谷的风突然停了。黑雾里的触须开始蜷缩,齿轮的转动声越来越弱。阿爻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抽离,太极纹的光芒渐渐暗去。
她转头看向芦苇荡,那里有株小树苗正在抽芽——是她刚才用樱桃核种的。
“阿绿?”她轻声喊。
灵鱼没有回答。它的身影彻底透明,只留下一片银鳞,落在阿爻脚边。
而在溪谷尽头,齿轮的裂缝里,传来一声不甘的嘶吼。
暴雨还在下,可阿爻觉得,阳光要来了。
注:本章延续序章的紧张感,通过阿绿的牺牲、老周头的殉职、玄策的记忆闪回,逐步揭开“灵枢印”“蚀时者”“守溪剑”的关联;用“樱桃核发芽”“同心结”“桃花约定”等细节强化人情温度,为后续“人鱼共生”“魔物反噬”埋下多重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