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市第一医院的停尸间飘着消毒水的气味,金属冰柜的冷意透过门缝渗进来。赵砚舟站在最里面的冰柜前,西装裤脚沾着泥点——他是趁着马若琳熟睡时溜出来的,怀里还揣着半块茶盏残片,体温将它焐得温热。
“苏教授。”他对着冰柜轻声唤道,喉结动了动,“我来带你回家。”
冰柜门打开的瞬间,冷雾裹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涌出来。苏晚棠穿着白大褂躺在不锈钢托盘里,睫毛上凝着霜花,左手腕的旧疤从袖口露出来,像道苍白的月牙。赵砚舟的呼吸一滞——她右手攥得死紧,他轻轻掰开,掌心里掉出半片卷柏标本。
那标本的釉色、纹路,竟与他怀里茶盏残片的内壁严丝合缝。
“赵总?”
陈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穿着白大褂,口罩只拉到下巴,眼眶通红,手里提着保温箱。赵砚舟这才注意到,陈野的左手缠着纱布,指节处有凝固的血迹——是昨天在医院档案室被马氏保镖砸的。
“她手里的卷柏……”赵砚舟举起标本,“和我家的茶盏能拼起来。”
陈野凑近看了看,喉结动了动:“苏阿姨十年前在云栖山采到的卷柏,和这标本是同一株。”他从保温箱里取出个玻璃罐,里面泡着新鲜的卷柏嫩芽,“我偷了实验室的云栖卷柏活体,今早刚从悬崖上采的。”
赵砚舟接过玻璃罐,指尖碰到罐身的瞬间,后颈泛起凉意。他想起苏晚棠坠崖前说的话:“真正的还魂草,不是靠药物,是靠人心的执念。”
“陈医生,你说卷柏素能延长生命72小时……”
“理论上是这样。”陈野推了推眼镜,“卷柏素能激活脑干的生命中枢,让濒死细胞短暂复苏。但需要‘情感刺激’作为引子——强烈到能让大脑产生应激反应的情绪,比如爱、恨、执念。”他盯着苏晚棠的脸,“她对你的心动,应该足够当引子了。”
赵砚舟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盏残片。他想起三天前在老茶馆,苏晚棠举着茶盏说:“你看这茶盏,碎了又拼,像不像我们的故事?”那时他觉得她矫情,现在却觉得每道裂痕里都藏着光。
“怎么做?”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
陈野打开工具箱,里面摆着注射器、心率监测仪和一沓文件:“今晚十点,太平间的监控会停电半小时。我把卷柏素注入她静脉,你需要在她耳边说……”他顿了顿,“说些让她想起爱的事。”
赵砚舟望着苏晚棠苍白的脸,突然想起她坠崖前最后一条短信:“砚舟,若我死了,把我葬在云栖山的卷柏丛里。它们会替我活着。”
“好。”他握紧茶盏残片,“我怎么说,她都信。”
晚上九点五十分,太平间的灯突然熄灭。赵砚舟的心跳快得要冲出胸腔,他摸着黑找到苏晚棠的手腕,静脉在皮肤下青蓝如线。陈野的手指搭在他手背上:“稳住,推药不能太快。”
针管推进的瞬间,苏晚棠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赵砚舟凑近她耳边,声音发颤:“晚棠,我在。你说要去云栖山看卷柏,我带你去了……今年的卷柏长得很好,绿得像你画的那样。”
监护仪的蜂鸣声突然变调。赵砚舟看见苏晚棠的眼皮在颤动,心跳监测仪上的数字从45飙到80,又缓缓停在72——那是陈野说的“72小时倒计时”。
“晚棠?”他轻声唤。
“妈妈……别怕。”
苏晚棠的声音像片羽毛,轻轻扫过赵砚舟的耳垂。她的眼睛缓缓睁开,瞳孔里映着窗外的月光,却没有焦点。赵砚舟这才发现,她的白大褂前襟沾着暗褐色的血迹——是坠崖时撞在岩石上的伤口,此刻却奇迹般地结了痂。
“晚棠,你记得我吗?”赵砚舟抓住她的手,“我是砚舟。”
苏晚棠的目光落在茶盏残片上——他一直攥在手里,此刻正贴在她手心里。她的眼神突然清明了一瞬,嘴唇动了动:“砚……舟?”
“我在。”赵砚舟的眼泪砸在她手背上,“我在。”
苏晚棠的眉头皱起来,像是被什么刺痛了记忆。她挣扎着要坐起来,陈野赶紧扶住她:“别动,你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
“我……掉下去了?”她声音发颤。
赵砚舟点头:“但我们救你了。”
苏晚棠的目光扫过太平间的冰柜,突然抓住赵砚舟的手腕:“马承煜……他是不是……”
“嘘。”赵砚舟替她掖好被角,“先养好身体,其他事我来解决。”
陈野在病历本上记录着:“生命体征稳定,脑电波活动异常活跃,疑似卷柏素激活了深层记忆区。”他的笔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建议转移至安全地点,马氏可能已监控医院。”
赵砚舟望着苏晚棠苍白的脸,突然想起她坠崖前说的另一句话:“卷柏最神奇的地方,不是能复活,是它在干旱时蜷缩起来,不是认输,是在等一场雨。”
现在,这场雨来了。
但他知道,雨停之后,真正的风暴才刚开始。
凌晨两点,赵砚舟抱着苏晚棠穿过医院后巷。陈野举着伞替他们挡雨,怀里还抱着装卷柏素的小冰箱。巷口停着辆黑色轿车,林深从驾驶座探出头:“赵哥,车准备好了,去我家?”
“不去我家。”苏晚棠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股倔强,“去云栖山。”
赵砚舟愣住:“你现在不能……”
“我要去。”苏晚棠打断他,目光盯着车窗外掠过的霓虹灯,“我妈妈的卷柏在云栖山,我要去看看它们。”
陈野皱眉:“你的身体……”
“我没事。”苏晚棠扯了扯他的袖子,“刚才在太平间,我梦见妈妈了。她说卷柏在等我,说……”她顿了顿,“说马承煜的秘密,在悬崖下面的岩洞里。”
赵砚舟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盏残片。他想起苏晚棠坠崖前塞进岩缝的平板,想起马承煜说的“苏阿姨的女儿,该去陪她了”——原来从一开始,苏晚棠就知道自己会醒。
“好。”他说,“我们去云栖山。”
轿车驶入夜色时,苏晚棠靠在赵砚舟肩头,指尖轻轻抚过茶盏残片。她的记忆像被雨水泡开的茶叶,正一片一片浮出水面——母亲临终前的叮嘱、悬崖边的喊叫、马承煜扭曲的脸,还有……
“砚舟。”她突然轻声说,“我好像……记起你第一次给我泡茶的样子了。”
赵砚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在老茶馆,他捧着茶盏说:“这茶叫‘蒹葭’,取自《诗经》里的‘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你说‘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苏晚棠笑了,眼睛里有星星在闪,“现在看来,我们的道,确实阻,但……”
“会到的。”赵砚舟替她说完,“一定会的。”
车窗外,雨停了。
云栖山的方向,隐约传来卷柏舒展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