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被押解到竹坞别院时,正是血月当空的夜晚。
他穿着玄色囚服,发髻散乱,却仍昂着头,目光如刀扫过院中众人。李琰站在廊下,望着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权相,喉间泛起苦涩——二十年前,他跪在御书房外求父皇彻查母亲冤案时,也是这样一张脸。
“王爷,您这是何苦?”李林甫的声音带着几分癫狂,“杀了我也无济于事!当年先帝……”
“住口!”李琰厉声打断他,“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用谎言掩盖真相?”
影鸦的人上前,将李林甫按跪在地。他突然仰头大笑,笑声里混着血沫:“你以为我为何要保你?你以为你母亲周妃真的是前朝余孽?”他盯着李琰腰间的玉扣,眼神突然癫狂,“当年先帝要杀她,是我跪在御前求了三天三夜!可他说……”
李琰的瞳孔骤缩。
“他说:‘周妃是前朝长公主之女,留着她,北漠的狼就要咬断李唐的咽喉!’”李林甫咳出一口血,“你以为你母亲是被冤枉的?不!她是前朝的棋子!先帝杀她,是为了大唐的安稳!”
院外的风突然大了。李琰望着李林甫染血的嘴,想起序章里老周头临死前说的“醉仙楼老周头”,想起苏棠的玉坠,想起皇陵密室里母亲的骸骨——原来所有的真相,都被玄宗的帝王心术碾碎在轮下。
“所以你屠了宗室,毁了周妃的名誉?”李琰的声音发颤。
“我只是奉旨行事!”李林甫突然暴起,撞向影鸦的人,“先帝要稳江山,我就要做那把刀!可你……”他盯着李琰,“你竟敢翻旧案!你知不知道,当年调包皇子的密信,是我亲手烧的!”
“烧了?”李琰冷笑,“那苏姑娘从宗正寺带出来的档案,是从哪里来的?”
李林甫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望着苏棠捧着的檀木匣,突然想起什么:“你……你早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更多。”李琰举起唐门暴雨梨花针的青铜匣,“就像我知道,你儿子李琰的生母,是个宫女。”
李林甫的身体剧烈颤抖。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尚食局当差的宫女,怀着他未出世的孩子,被他用毒酒赐死——原来,那孩子根本不是他的骨血。
“你……你到底是谁?”他声音发虚。
“我是李琰。”李琰解下颈间的玉扣,与林野手中的半块玉玦并排放在一起,“但我更是前朝长公主的外孙。”
林野从怀中掏出卷泛黄的绢帛,展开时,月光恰好穿透云层,照在绢帛上的龙纹上——那是前朝皇室的血脉图谱,每一笔都用金线绣着,清晰得刺眼。
“这是……”李林甫的瞳孔骤缩。
“这是我母亲的。”林野的声音发颤,“她临终前,将图谱交给姐姐林雨棠。姐姐说,这是前朝最后的血脉凭证。”他看向李琰,“图谱上写着,周妃是前朝昭明公主之女,当年为保血脉,被送进李唐皇宫。”
李琰望着图谱上的名字,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阿琰,记住这香囊的颜色……”原来,那曼陀罗香的纹路,正是前朝皇室的族徽。
“所以你一直隐瞒?”李琰问林野。
“我怕。”林野低头,“怕有人说你是前朝余孽,怕大唐再起战火。”他抬头看向李琰,“可姐姐说,真相不该被掩埋。”
院外的喊杀声突然平息。影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捧着明黄锦匣的侍从——那是玄宗的密旨。
“王爷,陛下有旨。”影的声音低沉。
李琰接过锦匣,打开时,里面是玄宗的亲笔御笔:“李琰,朕知你母妃冤屈,然国事为重,朕已追封周妃为皇后,厚葬于皇陵。至于李林甫……”
“不必念了。”李琰合上锦匣,“父皇的‘安稳’,我不要了。”
他转向林野:“去皇陵,将我母亲的骸骨迁出来,以皇后之礼重葬。”
林野点头。他又看向李林甫:“你呢?”
李林甫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杀了我吧。”他望着李琰,“但你要记住,你今日杀我,明日便要面对北漠的铁骑,面对宗室的反扑,面对……”
“够了。”李琰打断他,“你该庆幸,死在我手里,总比死在百姓的唾沫里强。”
影的短刀划过李林甫的咽喉。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嘴角还沾着未擦净的血。
血月西沉时,苏棠捧着檀木匣走到李琰身边。她的月白襦裙上沾着血污,发间的曼陀罗簪却依然鲜艳。
“要走了吗?”李琰问。
苏棠点头:“我本就是江湖人,不该困在宫闱里。”她从发间取下那枚玉扣——与李琰颈间的玉扣一模一样,“这是当年老周头塞给我的,他说,这是宗室的令牌。”
李琰接过玉扣,与自己的玉扣并排放在一起。两枚玉的纹路严丝合缝,像两块拼图,终于拼成了完整的画面。
“我会保留唐门暴雨梨花针的工坊。”李琰说,“江湖需要制衡,正如大唐需要清醒。”
苏棠笑了:“你比我想象中更像帝王。”
“不。”李琰摇头,“我只是李琰,是个想让母亲安息的儿子。”
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想起母亲被火刑时,怀里紧攥的半块玉玦。原来有些等待,跨越二十年,终于有了答案。
而长安城的晨钟已经敲响,一声接一声,敲醒了沉睡的盛世。
苏棠转身离开时,李琰突然喊住她:“苏姑娘。”
她回头。
“若有朝一日,北漠的狼真的来了……”李琰摸了摸腰间的短刀,“我会用这把刀,护我大唐的百姓。”
苏棠笑了。她将玉扣塞进李琰手中,转身融入晨雾里。
李琰望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玉扣。他知道,这一夜的血月,终将照亮大唐的未来。
而有些秘密,即便被掩埋千年,也终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