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苑的火是李倬亲手放的。
他攥着半块染血的鹿皮,从第三口井里抱出裹着红肚兜的女婴时,井下的腐土还在渗着血。女婴的额间有颗朱砂痣,与赵元佐妹妹的胎记、他怀中胎儿标本的眉眼,分毫不差。她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缝里露出半片碎玉——正是钱员外怀里的那枚字玉坠。
阿灵......赵元佐的声音哑得像破了的箫,他扑过去时,女婴突然睁开眼,眼里泛着与兰倩鬼魂相同的金红光芒。雪落在她脸上,瞬间熔成了水,仿佛她本就不该属于这冰天雪地。
李鹤龄的鹿皮面具在火光里卷曲成灰。他踉跄着后退,半边腐烂的脸露出来,肌肉组织像融化的蜡油般往下淌:阿倬,你娘骗了你!当年她该把你做成药引的,是我......是我求了她三天三夜,才用你妹妹的骨血替你续命......
住口!
李倬的药箱炸开时,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不是人声。半具风干的胎儿标本滚落在地,表面的皮肤裂开细小的纹路,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筋络——那分明是活人的血管。他想起七岁那年的暴雨夜,母亲把他塞进祠堂梁上的暗格里,自己则跪在祠堂外,任李鹤龄的鞭子抽在背上:兰倩,你儿子是,没了他的骨血,我这驻颜丹永远炼不成!
阿倬,喝下去。
母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李倬低头,看见自己怀里的女婴正举着半块玉坠,玉坠上的字与他药箱暗格里的鹿皮残片严丝合缝。他摸向颈间,那里挂着个褪色的香包,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里面装着晒干的鹿衔草——原来那不是安神香,而是抑制的药引。
你胃里烧了十年的苦,是她在替你受。兰倩的鬼魂从火光中走出,这次她不再是虚影,而是穿着血浸透的月白裙裾,琵琶骨上插着半截鹿骨,当年我被绑在石台上,看着他们剖开我的肚子,取出还在踢打的胎儿......他们说,要用童男的骨做引,才能让驻颜丹效力更久。她的指尖抚过李倬的脸,可我骗了他们——我把胎儿的骨血换成了你的。
赵元佐的刀刺进李鹤龄心口的刹那,鹿群的眼睛突然全部亮起。李倬看见无数个兰倩的幻影从火光中涌出,有的穿着素纱,有的沾着鹿血,有的抱着襁褓......她们齐声呢喃:阿倬,别怕,我们来接你了。
这些是药人!李鹤龄疯狂地挣扎,腐烂的手指抠进雪地,她们都是被我炼成的女人,怨气不散才凝成幻影......
李倬轻轻推开赵元佐的刀,她们是我的母亲,是我妹妹,是所有被你夺走性命的女人。他的指尖抚过女婴的脸,而她,是我用十年阳寿换回来的妹妹。
鹿群的嘶鸣震落了枝头的积雪。李倬怀中的女婴突然笑了,她的小手指向天空——那里飘着半片鹿皮,是李鹤龄用来伪装的图腾。风卷着鹿皮掠过火堆,露出背面用血写的字:倬儿,娘在鹿苑第三口井等你。
原来你早就知道。李倬的声音发颤,他想起每次喝时,母亲都会在他碗底放颗蜜饯,那些蜜饯......是你用命换的解药。
兰倩的幻影突然凝聚成实体。她的身影不再透明,而是带着血肉的温度,琵琶骨上的鹿骨落地:阿倬,你爹用我的骨血炼药,我用你的阳寿换你活着。现在......她的指尖掠过李倬的手腕,该结束了。
火势突然暴涨。李倬看见李鹤龄的鹿皮面具下,半张腐烂的脸正在融化,露出下面更恐怖的真相——他的颅骨里嵌着半枚青铜药杵,那是当年炼药时被药汁腐蚀的痕迹。你娘早该杀了你!他嘶吼着,你以为你活着是福气?你不过是个活药罐!
可我活着,才能让你们看见真相。李倬抱紧怀中的女婴,转身走向燃烧的鹿苑。他的药箱里散落的药材在火中噼啪作响,混着鹿群的哀鸣,像极了十年前那个暴雨夜,母亲在祠堂外受刑时的声音。
阿倬!
赵元佐想拉住他,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开。他看见李倬的背影在火光里越来越淡,怀中的女婴却越来越清晰——她的额间有颗朱砂痣,与赵元佐妹妹的胎记分毫不差,与李倬记忆中的妹妹的胎记,一模一样。
阿兄,回家吧。
女婴的声音像春风拂过雪地。赵元佐突然想起,十年前妹妹失踪前,曾抓着他的衣角说:阿兄,我带你去看梅花鹿,它们的眼睛里有星星......
鹿群的眼睛里真的有星星。李倬回头时,看见无数个兰倩的幻影正捧着梅花鹿的头颅,它们的眼睛里没有怨毒,只有释然的温柔。他摸向颈间的香包,里面的鹿衔草突然发出荧光,照亮了女婴胸前的半块玉坠——与他怀中的那半块合在一起,正是母亲当年亲手刻的二字。
原来你叫阿灵。李倬笑了,眼泪落在雪地上,瞬间熔成了水。
火舌吞噬了鹿苑的最后一根梁柱。赵元佐跪在雪地里,看着李倬的背影消失在火海中,看着女婴被火光映得发亮的脸。他摸出怀中的账本,最后一页的字迹被血浸透,却仍能看清:兰陵鹿苑,终岁献鹿三十七只,用药人三十七位,炼丹三十七次......
雪停了。
晨光穿透云层时,鹿苑只剩焦黑的地基。赵元佐在废墟里找到了半块染血的鹿皮,背面用金粉写着:阿倬,娘在鹿苑第三口井等你。而在井里,他抱起了裹着红肚兜的女婴——她的小拳头还攥着半块碎玉,与他妹妹当年丢失的并蒂莲玉坠,严丝合缝。
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赵元佐抬头,看见李倬站在山巅,怀中抱着个裹着素纱的女子。女子的面容模糊,却能看出与李倬有七分相似。风卷着雪粒子掠过他的耳边,带来模糊的呢喃:阿倬,该醒了......
李倬的手指轻轻划过女子的眉眼。那里有颗朱砂痣,与他怀中阿灵的胎记,与他记忆中母亲的笑靥,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