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山的秋桂开了。
映月潭边的老槐树下,总坐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娃娃。她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衫,裤脚沾着泥,手里攥着把碎米,正踮着脚往潭里撒。米粒落进水里,荡开一圈圈涟漪,惊得几尾小鱼“扑棱”钻进水草。
“阿念,又在喂鱼?”
周木生扛着锄头从田埂上回来,裤脚沾着新泥,手里提着半串野山楂。他望着女儿的背影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秋阳。
“阿爹!”阿念转身扑过去,羊角辫上的红绳晃得人眼晕,“我说了有条青鳞鱼,它会来吃米的!”
周木生蹲下来,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青鳞鱼?”
“嗯!”阿念用力点头,“潭底的青鳞鱼,她说要报恩。”
周木生望着潭面,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他跪在母亲坟前,手里攥着半块碎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来有位白胡子老道路过,说他“与善有缘”,送了他这串野山楂,说“日子会甜起来的”。
如今母亲的身体早好了,能拄着拐杖去村口买菜;他的茅屋翻了新,檐下挂着成串的红辣椒;阿念的笑声像只小喜鹊,每天从早叫到晚。
“阿爹,你看!”阿念指着潭面,“青鳞鱼来啦!”
周木生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月圆夜的潭水泛着幽蓝,真有团银光在水里晃——不过是片被风吹落的桂花,飘在水面,像极了传说中的青鳞。
“阿念骗人。”他揉了揉女儿的头,语气里却全是温柔,“不过阿爹信。”
里屋传来咳嗽声。是周母。
“奶奶!”阿念立刻挣脱周木生的手,往屋里跑。她捧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热腾腾的药汁,“我给您熬了梨汤,加了冰糖!”
周母坐在炕沿,接过碗时手直抖:“阿念又熬药?”
“不苦不苦!”阿念爬上炕,搂住周母的脖子,“阿爹说您咳嗽,我挑了最甜的梨,熬了三锅呢!”
周木生跟进来,靠在门框上笑。他望着妻子眼里的光,望着女儿发梢的桂花,忽然想起四百年前的自己——那时他蹲在破庙里,捧着半块碎玉,以为“幸福”是永远够不着的月亮。
如今他才懂,幸福是灶间飘着的药香,是女儿撒在潭里的碎米,是妻子握着他的手说“今晚吃红豆粥”。
夜渐深了。
阿念趴在窗台上,望着潭面。月光漫过她的睫毛,把她的影子投在水里,像条摇尾巴的小鱼。她轻声说:“青鳞姐姐,你看见了吗?阿爹给我买了新绣花鞋,阿娘熬的梨汤甜得像蜜。明天我要带你去看桃花,村东头的老桃树开花了,比去年还热闹……”
潭水忽然泛起微光。
阿念歪着头笑。她知道,那是青鳞姐姐在回应她。
远处传来周木生的呼噜声,周母的笑声混着药香飘出来。阿念趴在窗台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她想,等明年春天,要在院子里种满桃花。等桃花开了,要在树下摆张小桌子,给阿爹泡茶,给阿娘捶背,给青鳞姐姐留块最甜的桂花糕。
因为她终于明白——
最好的报恩,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过是,守着眼前人,过好每一个平凡的日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