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鼎腹中的沙漏又翻了一次。
方浩眉心那道细裂猛地一震,像是有人拿针在脑浆里搅了三圈。他抬手抹了把脸,指缝间没血,但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刚被三百个厨子轮流用锅铲敲过头。
“第九十八次。”他咬牙,“他死了九十八次,一次比一次硬。”
黑焱蹲在鼎边,爪子拨弄着地上一撮灰。那灰是它之前撒出去的猫薄荷余烬,原本该随风散尽,可现在却一圈圈缩成螺旋,像被看不见的碗扣着。
“第九十九次快来了。”它眯眼,“这次灰会倒着飞回去,不信你等着看。”
话音未落,空中那缕灰烬果然猛地一颤,逆着气流往上蹿,眨眼间缩回起点,整整齐齐堆成个小丘。
紧接着,三丈外的地面上,血雾翻涌,凝成人形。
血衣尊者又一次睁眼。
他踉跄站起,左肩一道新伤,比上次直了几分。指甲短了一截,发梢焦黑,像是被雷劈过又重生。他低头看了看手,忽然笑了。
“第九十九次。”他喃喃,“这次,我记得清清楚楚——你们用醉仙阵切开空间,我从裂缝钻进来,被楚轻狂一刀劈中眉心,魂飞魄散。可我还在这儿,我又回来了。”
方浩盯着他,心里默数。雷纹在掌心发烫,每数一次,眉心就抽一下。他靠这法子硬撑着没丢掉记忆,可也知道,再这么下去,脑子迟早被抽成筛子。
“他不是在循环。”墨鸦忽然开口,手指在缺陷阵图上划过九十八条线,每条代表一次死亡姿态,“他在改。”
“改什么?”陆小舟抱着白菜根,缩在鼎后头。
“改死法。”墨鸦敲了三下阵眼,“第一次是颈断,第三次是心穿,第九十八次是颅裂——他在修正自己的破绽,每一次都更接近完美。这不是时间囚笼,是自我重练。”
楚轻狂摸了摸自己快拖地的长发,头皮一阵发麻:“所以咱们在这儿耗着,他其实在升级?”
“对。”方浩冷笑,“咱们是陪练,还是免费的那种。”
话刚说完,血衣尊者突然抬手,一掌拍向自己天灵。
血雾炸开,他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软倒在地。可下一瞬,他又坐了起来,眼神清明,嘴角咧开一个极不自然的弧度。
“我明白了。”他说,“我不是来杀你的。”
“那你来干吗?”方浩问,“参加宗门年度团建?我们去年烧烤节还有剩串。”
“我是逃回来的。”血衣尊者缓缓站起,声音低得像从地底爬出来,“我本不该存在,我是你斩下的东西,被扔进时间乱流,残魂不散,逆溯而回。每一次死亡,都是我在挣脱那道斩杀的命格。”
方浩没动,但指节捏得发白。
菜刀上的“cV-108”三个字,还在他记忆里烧着。
“你说你是……我杀的?”
“你不记得了?”血衣尊者笑了,“星宿秘境,你用那把锈刀,一刀断我元神。你说——‘此身非我,留之无用’。可你忘了,被斩下的那一半,也有知觉。”
空气凝住。
黑焱的尾巴僵成铁条,爪下的灰烬突然抖了一下,自动拼出半句话:
“……非魔,乃斩我之刃。”
方浩盯着那行字,喉咙发干。他想笑,可笑不出来。
“所以你追了我五十年,不是为了炼血傀儡?”
“是为了活。”血衣尊者低头,撕开胸膛。
没有血,只有一道铭文,刻在跳动的心口上——
“cV-108”。
和菜刀上的一模一样。
方浩的呼吸停了半拍。
他忽然想起上一瞬沙漏翻转时,脑子里闪过的画面:废墟,锈刀,还有那个握刀的人,眼神冷得不像活物。
“如果……”他声音发紧,“如果你真是我斩出来的分身,那你现在回来,不怕被我再杀一次?”
“怕。”血衣尊者点头,“可我更怕永远困在这第九十九次循环里,像个傻子一样重复送死。我要问你一句——当初,为何要斩我?”
没人说话。
陆小舟的白菜根突然“咔”地裂了道缝,冒出一股黑气。那气飘向青铜鼎,被鼎耳一吸,瞬间没入雷纹深处。
鼎身微震,内壁浮出两个字:
悖论。
方浩盯着那俩字,忽然觉得手里的签到塔不是法宝,是台欠费停机的客服电话。
“系统。”他心里默念,“这算工伤吗?”
没回应。
血衣尊者站在原地,气息越来越淡,像是随时会散。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亮得发疯。
“你不回答,我就一直死,一直回,死到你崩溃为止。”他说,“第九十九次是极限,可下一次,我就能破笼而出。你拦不住我。”
“你破了个鬼。”黑焱突然开口,“你知不知道你指甲为啥越来越短?”
血衣尊者一愣。
“你在倒着活。”黑焱爪子一扬,那撮猫薄荷灰全飞上天,围着他转了一圈,“每次重生,你都比上一次少一截命。第九十九次是终点,再往前,你就不是人了,是段被时间搓出来的残影。”
“那又如何?”血衣尊者冷笑,“只要能听见你的答案,我碎成灰也认。”
方浩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你还真当自己是个有资格问话的主?”他拍了拍鼎,“我杀你,是因为你挡路。至于你是不是我分出来的,我不 care。”
“你不 care?”血衣尊者声音发颤。
“对。”方浩咧嘴,“我每天签到都能抽出一堆破烂,废铁、烂符、过期丹药,哪次不是随手扔了?你顶多算个没烧干净的垃圾,还指望我给你立碑?”
空气一静。
血衣尊者的脸扭曲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笑声里带着哭腔。
“好,好一个垃圾……原来在我眼里是天道之问,在你嘴里,就是个扫地的活儿。”
他抬起手,元神开始溃散。
“那你记住——垃圾,也会咬人的。”
话音落,黑雾炸开,直扑方浩面门。
青铜鼎自动一震,雷纹暴涨,将黑雾卷入鼎腹。那“悖论”二字一闪,随即沉入底部,像被谁按进了泥里。
方浩喘了口气,抹了把脸。
“第九十九次。”他低声,“结束了?”
“没。”墨鸦突然开口,手指在阵图上划出一道新痕,“他临死前改了轨迹。这次循环,没重置。”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没死。”黑焱舔了舔爪子,“他把自己塞进了时间缝里,像根卡住的鱼刺。下一次出现,可能是一百年后,也可能……就在下一秒。”
方浩盯着鼎内沙漏。
彩虹沙粒缓缓流转,突然,最顶上一粒,停了。
停得毫无道理。
像是被谁,用手指轻轻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