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冻结与剥离
雨丝钻进领口时,琴如知正蹲在废弃工厂的锈铁架后。
背包里的身份证硌着肋骨,她摸出来对着月光看——照片上的人脸陌生又熟悉,是用她现在的样貌伪造的假证,姓名栏填着“苏念”,地址是城郊的某个拆迁小区。这是林骁留给她的“新身份”,纸页边缘还沾着点雪松香水味,像个温柔的陷阱。
工厂的铁皮屋顶被雨水砸得咚咚响,远处传来警笛声,越来越近。琴如知攥紧假证塞进内衣夹层,指尖触到皮肤下那两块发烫的玉佩——“知”与“安”在体温里渐渐贴合,边缘的断口硌得胸口发疼,像要钻进肉里生根。
“咔嗒。”
身后的铁门发出锈蚀的转动声,琴如知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柱刺得她睁不开眼。阴影里走出个穿雨衣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拎着个黑色行李箱,轮子碾过碎石地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格外刺耳。
“东西带来了?”男人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像砂纸磨过金属。
琴如知摸向背包里的折叠刀——这是她从警局逃出来时顺手带的,刀刃上还沾着干涸的铁锈。“林骁让我来拿什么?”她刻意压低声音,后背紧紧贴住冰冷的铁架,能感觉到钢筋在皮肤下微微震动。
男人掀开雨衣帽,露出张布满烧伤疤痕的脸,左眼的位置装着枚假眼,在月光下泛着瓷白的光。“看来林少没告诉你我的身份。”他扯了扯嘴角,疤痕扭曲成狰狞的形状,“二十年前,我是实验室的保安,替你父亲挡过一次爆炸。”
琴如知的呼吸骤然停滞。父亲的日记里提过一个叫“老陈”的保安,说他是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我凭什么信你?”她握紧刀柄,指尖沁出冷汗。
老陈打开行李箱,里面铺着黑色丝绒,放着个巴掌大的金属盒,表面刻着和父亲笔记本上一样的螺旋纹路。“这里面是时空装置的核心零件。”他推过箱子,假眼盯着琴如知的胸口,“林骁说你知道怎么启动它。”
金属盒的温度透过丝绒渗出来,冰凉得像块墓地里的石头。琴如知想起黑风衣男人说的“灵魂激活”,想起林骁消失前的眼神——他们都在利用她,利用父亲留下的技术。
“我不知道。”她后退半步,刀刃抵住自己的手腕,“你们要是再逼我,我就毁了这双手。”
老陈的假眼眨了眨,突然笑了:“林少果然没说错,你和你父亲一样狠。”他合上箱子,从雨衣口袋里掏出个U盘,“这是你父亲藏在实验室的备份数据,里面有启动方法。但你得先告诉我,林骁在哪?”
琴如知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在试探她?
“他没来。”她故意错开话题,目光扫过老陈身后的铁门——门缝里隐约有影子在晃动,不止一个人。“他说拿到零件就会联系我。”
老陈的疤痕脸沉了沉,突然抬手扯开雨衣,腰上绑着圈炸药,引线垂在外面像条毒蛇。“看来你是不想合作了。”他的真眼布满血丝,“那我们就一起下地狱,给你父亲陪葬!”
警笛声突然在工厂外炸开,红蓝灯光透过破损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老陈的脸色骤变,转身就往厂房深处跑,琴如知抓起行李箱追上去时,身后突然冲出几个穿黑西装的人,手里举着电击枪,电流的滋滋声在雨里格外清晰。
“抓住她!”有人嘶吼着扑过来,琴如知侧身躲开,行李箱重重砸在地上,金属盒滚出来摔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瞥见盒盖裂开的缝隙里,露出半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父亲抱着个婴儿,站在天文台前,婴儿手腕上的红斑和她的胎记一模一样。
是林知安!
琴如知的大脑一片空白,被电击枪击中后背的瞬间,她仿佛听到婴儿的哭声穿透了二十年的时光,混着工厂外的警笛和老陈的嘶吼,在耳边炸开成一片轰鸣。
再次醒来时,她躺在张冰冷的铁床上,手腕和脚踝都被铁链锁着,镣铐摩擦皮肤的声音让她想起实验室里的金属台。房间是密封的,墙壁刷着惨白的涂料,只有天花板上的排气扇在缓慢转动,吹下来的风带着股消毒水和铁锈混合的怪味。
“醒了?”
林夫人的声音从监控器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像从水底冒出来的气泡。琴如知抬头看向角落的摄像头,镜头的红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像只窥视的眼睛。
“林骁在哪?”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喉咙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监控器里传来一阵轻笑,夹杂着纸张翻动的声音。“看来你还不知道。”林夫人的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愉悦,“他用你的名义转移了林氏账户里的三千万,现在警方正全城通缉‘苏念’。”
三千万?琴如知的心脏像被攥进冰水里。那个假身份根本就是个幌子,林骁从一开始就想让她替他背黑锅。
“你以为他真的想帮你?”林夫人的声音突然拔高,“他只是想利用你的灵魂能量启动装置!等你变成玻璃罐里的光团,他就会拿着那笔钱远走高飞,留你在这里被千夫所指!”
排气扇的转动声突然加快,琴如知闻到空气中多了股甜腻的香气——是掺了镇静剂的香薰,和林家书房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她用力挣扎,铁链在铁床上撞出刺耳的响声,手腕被磨得血肉模糊。
“别白费力气了。”林夫人的声音带着怜悯,却比冷笑更刺骨,“你的银行账户已经被冻结,所有和你有关的资产都被标记拍卖。那个出租屋里的现金?早就被我的人搜走了。”
冻结?拍卖?琴如知的眼前阵阵发黑。她想起那些被林骁“赠予”的珠宝首饰,想起她藏在地板下的现金,想起父亲留下的那半块玉佩——原来所谓的“抄家”,不仅要剥夺她的现在,还要挖空她的过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监控器的红光闪了闪,房门突然从外面打开,张诚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份文件和印泥。“林夫人说了,只要你签了这个,就能少受点罪。”他把文件扔在琴如知面前,标题处印着“资产赠与声明”——她名下所有财产,包括那半块玉佩,都要无偿转让给林氏集团。
“做梦。”琴如知偏过头,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张诚的脸色沉了沉,从公文包里拿出个平板电脑,点开段视频。画面里是间破旧的出租屋,几个穿制服的人正在翻箱倒柜,将她藏在床板下的旧书、父亲的日记、甚至连她穿越时穿的那件衣服都扔在地上,用脚狠狠踩着。
“这些都是‘非法所得’。”张诚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签了字,它们还能留着;不签,明天就会出现在垃圾场。”
琴如知看着视频里父亲日记被踩烂的封面,心脏像被钝器反复捶打。那些字迹里藏着的愧疚和不甘,那些她还没来得及读懂的秘密,就要这样被碾成纸浆吗?
“还有这个。”张诚又点开段录音,里面传出阿澈带着哭腔的声音:“……是琴如知逼我的!她说要毁了林家,让我帮她偷钥匙……她还说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要把我们都变成怪物……”
录音的背景里有隐约的电击声,阿澈的哭喊越来越凄厉。琴如知的指甲掐进肉里,血珠滴在冰冷的铁床上,晕开细小的红点。
“签吗?”张诚把印泥推到她面前,红色的油膏在灯光下像摊凝固的血。
琴如知看着自己被铁链磨破的手腕,看着监控器里闪烁的红光,突然笑了,笑声在密封的房间里撞出回音,带着股疯癫的绝望。“我签。”她伸出颤抖的手,在文件上按下指印,红色的油膏糊在伤口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张诚收起文件,临走前突然回头,假惺惺地说:“忘了告诉你,林骁在码头被抓住了,他说所有事都是你指使的。”
门关上的瞬间,琴如知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铁床上发出细碎的响声。她想起林骁最后那句“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想起他塞给她玉佩时的眼神——原来从始至终,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排气扇的转速渐渐慢下来,房间里的甜香越来越浓。琴如知感到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像被泡在温水里,一点点模糊。她摸向胸口,那两块玉佩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贴合,断口处的纹路严丝合缝,像从来没分开过。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到监控器里传来林夫人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准备剥离程序,通知林骁,他要的‘容器’准备好了。”
剥离程序?琴如知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们要剥离的到底是她的意识,还是……林知安的?
黑暗中,贴合的玉佩突然发烫,像有什么东西要破玉而出。琴如知的指尖抚过滚烫的玉石,突然摸到个细小的凸起——是块被藏在玉佩夹层里的芯片,大小和形状都和老陈箱子里的金属盒完全吻合。
父亲的后手!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芯片抠出来攥在掌心。铁链的另一端传来轻微的晃动,似乎有人在外面撬锁。琴如知屏住呼吸,听着钥匙插进锁孔的轻响,突然想起阿澈录音里的背景音——不是电击声,是码头的海浪声。
阿澈在给她报信!
门被推开的瞬间,琴如知握紧芯片闭上眼。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她的脸,她闻到股熟悉的硝烟味,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是林骁。
“如知?”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铁链被撬开的脆响里,她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在颤抖,“醒醒,我们得走了。”
琴如知没有睁眼,只是将攥着芯片的手悄悄背到身后。她不知道这个林骁是来救她,还是来完成最后的“剥离”。但掌心的芯片烫得惊人,像父亲的声音在耳边低语:
“相信你自己。”
林骁抱起她的瞬间,琴如知突然睁开眼,撞进他布满红血丝的瞳孔。他的左臂缠着渗血的绷带,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锁骨处的疤痕在灯光下格外清晰——是被枪打伤的。
“他们要杀你。”他的声音发颤,抱着她往门外跑,“林夫人根本不想修复意识,她要让我们都变成装置的能量源!”
琴如知的心脏骤然收缩。他说的是“我们”。
走廊里的警报声突然响起,红色的警示灯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林骁拐进条狭窄的通道,尽头是扇不起眼的铁门,推开时外面的海风瞬间灌进来,带着咸腥的湿意。
码头上停着艘快艇,发动机的轰鸣在夜色里格外刺耳。林骁将她塞进船舱,转身要关舱门时,身后突然传来枪声,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打在舱壁上溅起火星。
“抓住他们!”张诚的吼声在码头炸开,手电筒的光柱像毒蛇般追过来。
林骁的肩膀中了一枪,鲜血瞬间染红了黑色的衬衫。他咬着牙启动快艇,引擎的咆哮声里,琴如知看见他的右手——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道新鲜的伤口,像是刚被硬生生扯下来的。
“戒指呢?”她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伤口的血温。
林骁的眼神闪了闪,没说话,只是将油门拧到底。快艇劈开海浪的瞬间,琴如知回头看向码头,张诚的身影在灯光下越来越小,他手里举着个东西,在月光下泛着金属的冷光——是那枚素圈戒指。
而戒指的内侧,似乎沾着点红色的东西,像干涸的血迹,又像……芯片的碎片。
琴如知猛地低头看向掌心的芯片,边缘果然缺了个小口。她想起林骁刚才的动作,想起他绷带下的伤口——他早就知道芯片的存在,甚至可能……
快艇突然剧烈颠簸,林骁的伤口撞到操控台,疼得闷哼一声。琴如知扶住他的肩膀,指尖沾到温热的血,突然摸到个坚硬的东西——是被藏在绷带下的手枪,枪口还在发烫。
他带了枪。
琴如知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海风吹乱了林骁的头发,他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陌生,眼神里的温柔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我们要去哪?”她的声音发颤,掌心的芯片硌得生疼。
林骁转过头,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和林夫人、和黑风衣男人如出一辙。“去个能让一切归零的地方。”他的指尖抚过琴如知胸口的玉佩,眼神里闪过一丝贪婪,“那里有你父亲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
最后一件东西?琴如知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想起父亲日记里那个被血迹掩盖的词,想起实验室爆炸前的最后记录——
“……将装置核心数据转移到天文台的……”
后面的字迹终于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时间胶囊。”
快艇朝着深海驶去,琴如知看着林骁握着操控杆的手,突然发现他的指甲缝里,沾着点熟悉的红色——是那枚鸽血红宝石胸针的碎屑。
他去过实验室的废墟。
他早就拿到了所有东西。
他带她出海,根本不是为了逃跑。
琴如知的指尖悄悄扣住了扳机,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浑身一颤。海浪拍打着船身,像无数只手在摇晃着这艘绝望的孤舟。她不知道自己扣下扳机的瞬间,毁灭的是林骁,还是……她自己。
而远处的海平线上,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像极了实验室爆炸时的光芒。林骁的瞳孔骤然收缩,喃喃自语:
“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