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暗流涌动
青山镇的清晨，总是被一层薄如轻纱的雾气笼罩，远山如黛，近水含烟，鸡鸣犬吠间，炊烟袅袅升起，勾勒出一派宁静祥和的田园画卷。赵青山扛着磨得锃亮的斧头，踏着露水走向后山，坚实的步伐踩在碎石小径上，发出沉稳的声响。江怀柔则早已在院中晾晒草药，纤细的手指拂过那些花叶根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苦的药香，与她温婉的侧影相得益彰。
然而，在这片看似固若金汤的平静之下，无形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如同深潭之下悄然游弋的毒蛇，吐着信子，窥伺着打破水面的契机。
数百里外的京城，国师府深处。
此处与青山镇的质朴截然不同，极尽奢华与诡异。夜明珠镶嵌穹顶，替代了日光，映照得殿内一片清冷辉光。厚重的玄色帷幔无风自动，上面绣着繁复而扭曲的银色符文，仿佛活物般缓缓蠕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檀香与不知名冷香的气息，吸入肺中，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凉意。
云遮半斜倚在一张铺着完整白虎皮的软榻上，身着一袭暗紫色流云广袖长裙，裙摆逶迤在地，如一朵盛开的诡谲之花。她并未佩戴过多首饰，仅有一支乌木簪绾住如云青丝，脸上覆着半张精致的银色面具，遮住了鼻梁以上的部分，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张涂着暗红口脂的唇。她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龟甲，指甲修长，透着不健康的苍白。
在她面前，虚空之中，一幅由点点星光和流动光丝构成的复杂星图正在缓缓旋转。其中，代表帝星的光芒稳定而耀眼，但在其侧后方，一道原本应该彻底黯淡、甚至被标注为“已陨”的隐龙光痕，此刻却微弱地、持续地闪烁着，虽不夺目，却异常坚韧，如同灰烬中未曾熄灭的最后一点火星。
“隐龙未绝……”云遮半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而带着奇特的磁性，仿佛玉石交击，“萧少峰……你果然没死透。是韩家那丫头用了什么瞒天过海的手段么？倒是小瞧了玄门余孽的保命本事。”
她指尖轻轻一点，星图中代表青山镇方向的区域被放大，那隐龙之光正源于此。同时，星图边缘，还有几颗微光与之隐隐呼应，一者刚猛炽烈如燎原之火，一者温润生机如春水潺潺，还有一丝极淡的、纠缠着正邪之气的星光，若隐若现。
“将星，药灵，还有……魔种的残留气息？有趣，当真有趣。”云遮半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都聚到一处了，倒也省了本座一番搜寻的功夫。”
她微微抬手，指尖一缕黑气溢出，如同拥有生命般钻入身旁一盏造型古怪的青铜灯中。灯焰“噗”地一声窜高，颜色转为幽绿。
片刻后，两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光影交界之处。
左边一人，身着月白长衫，腰系玉带，手持一柄折扇，面容俊雅，未语先带三分笑，正是淡雅诗。他看起来像是个饱读诗书的翩翩公子，唯有那双眼睛，转动间过于灵活，眼底深处沉淀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与残忍。
右边一人，则完全隐在暗影之中，身形模糊，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他穿着毫无特征的灰色劲装，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连呼吸都微不可闻，正是风雨欲来。他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柄出了鞘的、饮过无数鲜血的利刃。
“夫人。”淡雅诗躬身行礼，笑容温煦，声音如春风拂面，“召我二人前来，可是有了那‘隐龙’的确切消息？”
风雨欲来只是微微颔首，算是行礼，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云遮半的目光扫过二人，淡淡道：“星象显示，萧少峰隐匿于南方‘青山镇’一带。与他一同的，还有几道不错的气息。淡雅诗，你擅长此道，便由你先行潜入，摸清底细，最好能融入其中，看看除了萧少峰，还有哪些人在，他们如今是何身份，关系如何。”
“谨遵夫人令。”淡雅诗笑容不变，扇子“唰”地展开，轻摇几下，“属下最喜这人间烟火，定不负所托。”
“风雨欲来，”云遮半转向阴影中的男子，“你暗中策应，排查青山镇周边，特别是山林深处，确认萧少峰的具体藏身之处，评估其警惕程度与实力恢复几何。若无必要，勿要打草惊蛇，但若遇阻碍……你知道该怎么做。”
风雨欲来再次颔首，没有任何言语，但那股冰冷的杀意瞬间浓郁了几分。
“记住，”云遮半的声音陡然转冷，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刀，“萧少峰此人，智近乎妖，即便虎落平阳，亦不可小觑。韩书澜若真活着，玄门手段诡谲莫测。尔等务必小心，若有闪失……”她未尽之语中蕴含的威胁，让殿内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
“属下明白。”淡雅诗收敛了几分笑容，正色道。
风雨欲来则是身形微微一动，已然表示领命。
“去吧。”云遮半挥了挥手，重新将目光投向她面前的星图，那闪烁的隐龙之光，在她眼中映出点点寒星。
两道身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去，融入殿外的黑暗之中。
……
数日后，青山镇。
一辆略显破旧的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入镇口，车辕上坐着的老车夫一脸风霜。马车在镇中唯一的客栈前停下，帘子掀开，一位身着素雅衣裙、头戴帷帽的小姐在丫鬟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了下来。
她身姿纤细，步履间似乎带着几分柔弱，帷帽的白纱垂落，遮住了她的容貌，只隐约看到一个秀气的下巴。她抬头看了看客栈略显简陋的招牌，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娇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愁绪。
这自然便是易容改扮、精心设计了身份的淡雅诗。
客栈掌柜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见这位小姐气度不凡（尽管衣着朴素），连忙热情招呼。淡雅诗——此刻化名“诗音”，自称是邻县一户败落书香门第的小姐，因家中突逢变故，投亲不遇，盘缠用尽，只得暂时在此落脚，言语间不胜唏嘘，眼角甚至泛起了点点泪光，我见犹怜。
她出手还算大方，预付了几天房钱，又温言请求掌柜帮忙留意，是否有合适的、安静些的小院可以租住，表示想在此地暂居，绣些女红贴补用度。她那柔弱无助的模样，很快便赢得了客栈掌柜和伙计的同情。
淡雅诗深谙人性，她知道，在一个封闭的小镇上，一个美丽、柔弱、遭遇不幸的“外来者”，最容易降低人们的戒心，也最容易获取信息。她并不急于打听萧少峰或者任何看起来不寻常的人，而是先从镇上的日常闲聊入手。
她坐在客栈大堂角落，点一壶清茶，听着来往的客人、附近的居民闲聊。从今年的收成，到东家的长西家的短，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伙计添茶时，柔声问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天真。
很快，她便从这些零碎的信息中，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名字和事件。
一个是镇子边缘住着的赵青山夫妇。据说赵猎户力气极大，一人能扛起几百斤的野猪，为人豪爽，但似乎有些耿直，前些日子还和镇上的几个地痞起了冲突。他的妻子江怀柔，则是个菩萨心肠的女大夫，医术很好，经常免费给穷苦人家看病，人缘极佳。
另一个，则是住在更深山里、不太与人来往的猎户“萧默”。此人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但似乎身手极好，有人见过他轻松猎杀猛虎。关于他的传闻不多，却带着几分神秘色彩。
还有那个最近常来镇上卖药材、偶尔也会帮江怀柔看诊的年轻女子“阿澜”，医术似乎也很精湛，性子温和，但来历不明。
淡雅诗敏锐地察觉到，赵青山那股异于常人的勇力，绝非凡俗猎户所能有。而“萧默”的神秘和身手，更是让她心中疑窦丛生。至于“阿澜”……一个医术高明的年轻女子，隐居在这小镇？她本能地觉得不简单。
她将目标首先锁定在了江怀柔身上。一个心地善良、经常接触各色人等的医者，无疑是获取信息的最佳渠道，而且，这样的人，通常也最容易接近。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淡雅诗“恰好”经过赵青山家的小院附近，“偶然”听闻院内传出孩子的哭声和江怀柔温柔的安抚声。她驻足片刻，然后轻轻叩响了院门。
江怀柔打开门，看到一位戴着帷帽、身形柔弱的陌生女子，有些疑惑：“请问你是？”
淡雅诗轻轻掀开帷帽的前纱，露出一张清秀却带着几分苍白和忧色的脸，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冒昧打扰姐姐了。小女子诗音，暂居在镇上的客栈。方才听闻有孩子啼哭，可是身体不适？我……我略通一些民间偏方，心中关切，故而唐突前来问问。”
她的姿态放得极低，语气真诚，眼神纯净带着一丝怯意，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江怀柔见她言辞恳切，不似作伪，便温言道：“劳姑娘挂心，是邻家孩子玩耍时磕破了皮，已经处理好了，并无大碍。”
“那就好。”淡雅诗松了口气般拍拍胸口，露出一个浅浅的、安心的笑容，“姐姐便是镇上人人称道的江大夫吧？小女子初来乍到，便听闻姐姐仁心仁术，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江怀柔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姑娘过奖了，不过是略尽绵力。快请进来喝杯水吧。”
淡雅诗顺势应下，踏入小院。她目光快速而隐蔽地扫过院内——收拾得干净整洁，晾晒着各种草药，墙角放着一些打磨过的石器，显露出男主人的力量感。一切看起来都普通而温馨，但她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那是一种经历过风雨后沉淀下来的、内敛的坚韧，绝非普通农家所有。
她坐下后，与江怀柔闲聊起来。她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语气哀婉却不失分寸，说到动情处，眼圈微红，更是引得江怀柔心生怜悯，出言安慰。
“姐姐人真好，”淡雅诗拭了拭眼角，感激道，“不瞒姐姐，我家中也曾习得一些养生药膳之法，只是如今……唉。见姐姐院中草药繁茂，心中倍感亲切，不知可否向姐姐请教一二？也好……也好日后有个谋生的倚仗。”她适时地表现出对未来的迷茫和对江怀柔的依赖。
江怀柔本就心软，见她如此“可怜”，又“好学”，便欣然应允，与她聊起了草药辨识、药性药理。淡雅诗早有准备，对答如流，甚至还能提出一些颇有见地的问题，让江怀柔颇感惊喜，觉得遇到了“知音”，对她的好感又增几分。
在交谈中，淡雅诗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赵青山，夸赞他力气大，能保护家人，又感叹这世道，有本事的人才能安稳生活。江怀柔不疑有他，只当是寻常闲话，言语间流露出对赵青山的依赖与维护，也透露出赵青山确实曾从军，一身本事是在军中历练出来的。
“赵大哥如此英雄了得，想必在军中也是佼佼者吧？”淡雅诗适时送上敬佩的目光。
江怀柔笑了笑，带着些许骄傲，却也懂得分寸：“他呀，就是个直肠子，在军中也就是个听令行事的小兵，没什么大出息，如今能安安稳稳过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她并未深谈，但“从军”这一点，已然被淡雅诗确认。
至于“萧默”，江怀柔提及不多，只说是住在山里的猎户，性子孤僻，但人不坏，偶尔会送些猎物或者罕见的草药过来。淡雅诗注意到，江怀柔在提到“萧默”时，眼神有一瞬间的细微变化，那并非简单的对邻居的评价，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谨慎。
“那位阿澜姑娘，医术似乎也很好，我前两日在市集上见她帮人诊脉，说得头头是道呢。”淡雅诗又将话题引向韩书澜。
“阿澜妹妹确实厉害，”江怀柔笑容真诚了许多，“她懂得很多，帮了我不少忙。我们很谈得来。”
淡雅诗心中暗忖：江怀柔对赵青山的过往有所隐瞒，对“萧默”讳莫如深，与“阿澜”关系密切……这几个人的关系网，果然不简单。尤其是那个“萧默”，几乎可以确定，十有八九就是他们要找的萧少峰。
这一次接触，淡雅诗成功地在她与江怀柔之间，建立起了一种脆弱却有效的“信任”桥梁。她像一个最高明的画师，用柔弱做笔，用谎言调色，开始在青山镇这幅宁静的画卷上，勾勒出第一笔隐晦的阴影。
……
与此同时，在青山镇外围的崇山峻岭间，另一道阴影也在无声地游弋。
风雨欲来如同真正的幽灵，穿梭于密林深处。他的脚步轻得如同狸猫，踏在厚厚的落叶上，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周围的一切——被踩断的树枝、岩石上的刮痕、空气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气息。
他根据云遮半提供的模糊方位和萧少峰可能具备的隐匿习惯，重点排查那些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靠近水源的地方。几天下来，他排除了几处可能有猎户临时落脚的山洞，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一处位于半山腰、被浓密藤蔓遮掩了近半入口的山谷。
这里的“干净”程度，异于寻常。野兽的足迹在靠近山谷一定范围后便稀疏乃至消失，仿佛存在着某种无形的界限。空气中，除了草木清香，还隐约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人类活动的气息，那气息内敛而沉稳，带着一种长期居于上位者即便刻意收敛也无法完全抹去的压迫感。
风雨欲来没有贸然进入山谷。他如同最耐心的猎人，选择了一处地势更高、视野极佳且自身极易隐藏的巨树树冠，潜伏下来，借助枝叶的缝隙，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山谷的入口，以及其内部隐约可见的些许景象——一片被开垦得异常整齐的菜畦，一间搭建得颇为精巧、甚至带着几分雅致的木屋一角。
他需要确认，住在这里的，究竟是不是目标。
这一等，便是两天一夜。他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连呼吸都调整到最微弱的频率，与山林融为一体。
直到第三天清晨，曙光微熹，山谷中薄雾尚未散尽。
木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衣，袖口和裤脚利落地挽起，手中拿着一把锄头，似乎要去打理菜地。他的面容看起来颇为平凡，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很难被注意到的长相，但那双眼睛，即便隔着一层晨雾和相当的距离，风雨欲来依然能感受到其中深藏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幽深与冷静。
那人走到菜地边，并没有立刻开始劳作，而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周围的山林。他的视线并未在风雨欲来藏身的方向多做停留，但风雨欲来却瞬间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那是属于顶尖高手才有的直觉和警惕！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风雨欲来几乎可以肯定，此人就是萧少峰！只有他，才能在经历过那般滔天巨变后，依旧保持着如此沉静如海、却又暗藏锋芒的气质。那份刻入骨子里的从容与威仪，绝非普通山野村夫所能拥有。
就在风雨欲来屏息凝神，准备继续观察时，下方的萧少峰却忽然动了。他并未看向风雨欲来的方向，而是手腕极其隐蔽地一抖，一颗小石子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悄无声息地没入他身侧不远处的灌木丛中。
“噗”一声轻响，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受惊的野兔窜逃声。
这看似驱赶小动物的随意举动，却让树冠上的风雨欲来瞳孔骤缩！那石子弹射的手法、角度、力道，绝非普通猎户所能为，那是一种精妙到极致、对力量控制已入化境的体现，分明是极高明的武学技巧，甚至带着几分军中斥候或者大内高手处理细微动静时的习惯！
萧少峰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开始慢条斯理地锄草。
但风雨欲来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被察觉了。至少，对方已经察觉到这片区域有“不速之客”，并且用这种方式，发出了无声的警告。
他不再犹豫，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从巨树的另一侧滑下，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茂密的林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需要将这里的发现，尽快传递给淡雅诗。目标确认，而且，警惕性极高，实力深不可测。
山谷中，萧少峰停下了锄地的动作，缓缓直起身，目光深邃地望向风雨欲来消失的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风雨……要来了么。”他低声自语，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凝重。
而青山镇上，淡雅诗正捧着一碗江怀柔送给她的、据说可以安神补气的药茶，笑容温婉纯善，与江怀柔约定明日再去山中辨识几种草药。
阳光依旧明媚，小镇依旧安宁。
但暗流，已然汇聚成旋，即将冲破平静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