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习场的喧嚣终于散尽，黄儿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寝殿，刚沾到床榻就重重躺下，银甲上的鳞片蹭着锦褥，发出细碎的声响。
“哎哟……”
她长长舒了口气，胳膊搭在额头上，语气里满是疲惫，
“说了不想去，非拉着我去，这下好了，被刘宛如那小丫头片子摆了一道，浑身还湿透了。”
侍立在旁的如烟连忙递上干净的帕子，愤愤不平道：
“主子，那刘宛如也太过分了！当着那么多将士的面让您难堪，她不过是个末等小将，连下将都够不上，您可是堂堂上将！依我看，就是故意找茬！”
黄儿接过帕子擦了擦脸，闷笑出声：
“好了好了，宝宝，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
她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我歇会儿。”
如烟还想再说什么，见主子神色倦怠，只好应声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
夜色渐深，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发出沙沙的轻响。
黄儿迷迷糊糊刚要睡着，感觉有人坐在床沿，一股熟悉的龙涎香悄然漫过来。
她猛地睁开眼，借着月光看清来人，瞬间警觉地坐起身：
“金吒？你怎么回事？三更半夜闯我房间，想干嘛？”
金吒没说话，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抬手拂去她颊边沾着的草屑。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到皮肤时，黄儿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脖子。
“别动。”
金吒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解开腰间的药囊，倒出一点青绿色的药膏，忽然伸手去解她的衣领。
“你干什么！”
黄儿下意识按住衣襟，脸颊腾地红了——白日里落水时银甲被磨破了些，后背大概是蹭伤了。
金吒的动作顿了顿，语气软了些：
“后背有伤，上药。”
黄儿看着他认真的侧脸，月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忽然没了脾气，懒洋洋地重新趴下，把后背对着他，声音闷闷的：
“轻点。”
药膏带着清凉的气息，金吒的指尖落在伤口上，力道轻柔得不像话。
黄儿舒服地眯起眼，感觉连日来的疲惫都散了些。
“那日我让人查了。”
金吒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刘宛如确实是自己脚滑，并非你推的。”
黄儿从枕头上抬起头，挑眉看他：
“现在知道不是我做的了？”
“是我鲁莽了。”
金吒的指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歉意，
“以前你性子急，一点就炸，确实会做出冲动的事……可今日看你被冤枉却没当场发作，倒觉得你变了好多。”
黄儿重新趴下，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怎么？觉得本将军成熟了？”
金吒低笑一声，指尖划过她后背的肌肤，带着药膏的清凉：
“是沉稳了。”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
“这样挺好。”
窗外的风还在吹，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黄儿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感觉后背的药膏渐渐生效，带来一阵阵暖意。
她忽然觉得，白日里的委屈和烦躁，好像都被这深夜的药膏和低语抚平了。
金吒站在月光里，俊朗的眉峰拧成一道浅浅的川，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傲气的脸庞，此刻竟染上几分真切的歉意：
“非常抱歉，白日里……冤枉你了。”
黄儿往床头一靠，银甲早已卸下，换了身月白寝衣，领口松松垮垮，露出精致的锁骨。
她挑着眉，语气里带着点没散去的讥诮：
“冤枉？你说得倒轻巧。”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床沿，
“当时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谁不觉得是我仗着上将身份欺负她个小将？”
“委屈你了。”
金吒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软意，
“但你身为上将，气度该更从容些，这件事……到此为止，好吗？”
黄儿扯了扯嘴角，故意做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点头点得飞快：
“哦——我懂。”
她拖长了调子，眼神却像淬了星子，亮得狡黠，
“你有想袒护未来小妾的心，我非常能理解。毕竟是你的白月光嘛，自然得护着。”
金吒的动作猛地一顿，原本还带着歉意的脸庞瞬间冷了下来。
他慢慢站起身，背对着她，玄色的衣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寂的光泽，周身的气息都沉了下去。
“哈哈哈，果然嘛。”
黄儿见他这副模样，反倒笑得更欢了，
“男人啊，就是这样，被戳穿了就装聋作哑，因为我也是这样的，少跟我玩这一套。”
窗外的风掀起一角窗帘，影子落在金吒挺拔的背影上，像幅被揉皱的画。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隔着布料传来，带着点闷：
“事实上，我一直知道刘氏外表柔弱，楚楚可怜，惹人伶爱，内里却未必简单，精于算计。”
黄儿脸上的笑容倏地收了，她翘着二郎腿，随手拨了拨散落在肩头的发丝，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
“哦？原来你也知道？”
她嗤笑一声，
“我还以为你被蒙在鼓里呢，真是好笑。一个绿茶，还需要你这壶热水天天泡着？犯得着这么上赶着吗？自古痴情男儿多情伤，多找几个，才好过吧。”
“你说什么？”
金吒猛地转过身，眼底像是起了风暴，俊美的脸庞因愠怒而显得格外锐利，
“刘宛如不是你说的那样。”
“是是是，深情的人。”
黄儿故意拖着腔，双手举到胸前做投降状，眼底却满是促狭，
“我也喜欢这种‘绿茶男神’啊——纯天然无添加的‘深情’，谁不喜欢呢？”
她歪着头，模仿着平日里那些柔弱女子的语气，
“表面上多愁善感，待人温柔体贴，啧，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里发软，至于里子是什么样，谁在乎呢？开心就成呗。”
金吒的眉头皱得更紧，胸口微微起伏，像是被她的话堵得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怅然：
“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了。那时候她总跟在我身后，性格温柔体贴，我说的话她都懂，我们的想法总能想到一处去。”
黄儿听着，忽然没了逗弄他的心思。
她摇摇头，心里默默叹了句——哎，想当年，围在我身边的俊俏儿郎也不少，个个不是家世显赫就是英武不凡，关键是帅啊，这种“青梅竹马”的戏码，真不是什么新鲜事。
她没再说话，只是看着金吒站在月光里的身影，他眼底的执拗和怅然，像块投入湖面的石子，让她心里忽然泛起点说不清的涟漪。
或许，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个“不一样”的人，哪怕明知对方未必如表面那般美好，也愿意守着那份念想不放。
风又起，窗帘轻轻晃动，把月光分成一片一片，落在两人之间，像道无形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