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哲的朱笔刚要落在奏本上,韩爌猛地伸手按住了纸角。
指尖因用力泛白,连带着指节都在抖:“元辅!再等等!”
刘一燝也跟着开口,声音里带着急:“是啊元辅,这事不能就这么定了!”
“武学一开,武臣势力涨起来,咱们文官的体面往哪搁?”
“再说,徐光启没说要花多少钱,没说要练多少人,万一搞砸了,责任还是内阁担着!”
方从哲抬眼看两人,手里的笔停在半空:“那你们想怎么样?驳回?”
“自然是驳回!” 韩爌梗着脖子,下巴都扬了起来。
“就说‘祖制未允,边务繁忙,暂不议’,把这事压下去!”
刘一燝却摇了摇头:“直接驳回不妥,万一真是皇爷的意思呢?”
“咱们不如把奏本递上去,请皇爷圣裁 —— 皇爷要是准了,是皇爷的主意;要是不准,也合了咱们的心意。”
方从哲心里冷笑 —— 刘一燝倒是会甩锅,既不想得罪皇爷,又不想担 “阻扰武学” 的名。
但他也没戳破,只把笔放下:“也好,就请圣裁吧。”
三人当下让文书房太监把奏本送司礼监,没写票拟,只附了句 “内阁议而未决,请陛下定夺”。
司礼监的值房里,魏忠贤拿着奏本犯了难 —— 内阁没票拟,按规矩得直接送御前。
他看了眼窗外,日头刚过晌午,估摸着皇爷该在暖阁的作坊里。
果然,刚走到乾清宫后暖阁,就听见里面传来 “叮叮当当” 的凿木声。
朱由校正蹲在案前,手里拿着刨子刨一块松木,木花随着刨刃卷起来,簌簌落在地上。
身边围着几个内宦,地上摆着个半成型的木架子,看着像纺车,却比寻常纺车多了几个纱锭。
“皇爷,内阁递了徐光启的奏本,没票拟。” 魏忠贤轻手轻脚凑过去,把奏本递上。
朱由校没停手,刨子划过木头,声音匀净:“没票拟?是议不拢?”
“看那样子是。” 魏忠贤低声道,“韩爌和刘一燝好像不赞成,方元辅没说话,就递上来了。”
朱由校 “嗤” 了一声,把刨子往案上一放,木花溅起一片。
接过奏本翻了翻:“一群老顽固。传旨,让方从哲、韩爌、刘一燝都来乾清宫,朕要问话。”
半个时辰后,三位阁臣站在了暖阁里,鼻尖还能闻到木头的清香。
朱由校坐在椅上,手里把玩着个木楔子,指腹蹭过光滑的木面,没看他们,先开口:“徐光启的奏本,你们怎么没票拟?”
方从哲忙躬身:“回陛下,徐光启建言重设武学,臣以为可行,韩阁老与刘阁老以为需循祖制,故内阁未敢擅定,请陛下圣裁。”
“祖制?” 朱由校抬眼,目光像淬了冰,落在韩爌身上,“韩阁老,你说说,祖制是什么?”
韩爌忙道:“回陛下,太祖爷设武学,后因武臣结党废之,此乃祖制;文贵武贱,以文驭武,亦是祖制 —— 祖宗之法不可变啊!”
“祖宗之法是让你们守着亡国的?” 朱由校把木楔子往案上一扔,“咚” 的一声震得案上的木花都跳了跳。
声音沉了沉:“萨尔浒之战,四万将士死在辽东,祖制救得了他们吗?”
“建奴占了抚顺、清河,祖制能把失地收回来吗?”
韩爌被问得一噎,脸涨得通红,忙道:“陛下息怒!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武学一开,恐生祸乱……”
“不乱就不会死了?” 朱由校打断他,语速又快又狠。
“现在边军的将官,要么是世袭的纨绔,要么是文官瞎举荐的庸才!”
“秦良玉带白杆兵能打,郭琥守蓟镇能防,你们不用,偏要守着‘文贵武贱’的破规矩 —— 是规矩重要,还是大明的江山重要?”
刘一燝忙打圆场,声音都发飘:“陛下圣明,只是武学耗资恐不小,如今辽饷吃紧……”
“耗资?” 朱由校笑了,笑声里带着冷意。
“徐光启在奏本里写了,武学就设在京郊的旧营里,不用建新房子;教谕用退下来的老将,不用给高官厚禄;选的是边军里的小兵,不用养闲人 —— 花的钱,还不够你们文官一年吃的冰敬炭敬!”
这话戳到了痛处,刘一燝的脸 “唰” 地红透了,从耳根子红到脖子。
朱由校又看向方从哲:“方阁老,你觉得呢?”
方从哲躬身:“陛下所言极是,只是…… 恐文官集团有异议,若因此闹起来,怕扰了朝局。”
“闹起来就杀!” 朱由校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个字都带着寒气。
“朕连王安都敢杀,连惠世扬都敢斩,还怕几个嚼舌根的文官?”
“谁要是敢阻扰武学,就按‘通敌’办 —— 建奴巴不得咱们武臣无能,他们不就是建奴的帮凶?”
这话太重,韩爌和刘一燝吓得 “扑通” 跪下,膝盖砸在地上,声音响得吓人:“陛下息怒!臣等不敢!”
朱由校瞥了他们一眼,没接话,指尖敲着扶手。
暖阁里静得能听见木花落地的声儿。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徐光启的奏本,朕准了!三天后就让他动工,内阁给协办,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 谁敢拖,就滚回家去!”
“臣等遵旨!” 三人忙磕头,额头撞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朱由校看着他们哆哆嗦嗦的样子,心里的气消了些。
他摆摆手:“起来吧,别跪着了。”
三人爬起来,站在一旁,头埋得更低了,后背的汗把袍料都浸得发暗。
暖阁里静了片刻,朱由校突然想起什么,目光扫过三人,落在案上的《大明会典》上。
那书的封皮磨得发白,边角都卷了边。
翻到 “万历十年” 那一页时,还夹着片干枯的书签 —— 那是张居正病逝的年份。
他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得给张居正平反。
当年张居正搞一条鞭法,搞考成法,把大明的国库填得满满当当,把边军练得虎虎生风。
就因为动了文官的利益,死后被抄家,儿子被逼死,连个谥号都没留下。
现在这些文官,守着祖制不肯动,不就是怕走张居正的老路?
可要是没人敢像张居正那样做事,大明怎么撑下去?
得让文官知道,干事的人不会白死。
得让他们看看,跟着朕好好干,哪怕动了别人的利益,朕也能保着他们;要是只敢守着规矩混日子,不如回家卖红薯。
朱由校的指尖在《大明会典》上轻轻敲着,没说话,指腹碾过 “张居正” 三个字的朱笔注脚。
心里却已拿定主意 —— 等武学的事落了地,就着手给张居正平反。
这不仅是给张居正一个交代,更是给所有愿意替大明做事的人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