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柔影视基地的五号摄影棚,此刻的气氛压抑得像一个即将爆炸的高压锅。
巨大的摄影棚内,剧组斥巨资一比一复刻出了一节绿皮火车的内景。从行李架上塞得满满当当的蛇皮袋,到小桌板上那印着铁路专供字样的塑料水杯,每一个细节都力求还原那个年代特有的、粗糙而又真实的气息。
为了营造出逼真的效果,甚至连车厢内的光线都经过精心调试,昏黄而摇曳,仿佛真的置身于行驶的列车之中。
几百名穿着过时服装的群演,早已各就各位,将不大的车厢挤得满满当当。
他们有的在打牌,有的在聊天,有的则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但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有一场重头戏要拍。
巨大的照明灯将整个车厢烤得如同蒸笼一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水和廉价烟饼混合的、刺鼻的味道,让人感到有些窒息。
然而,本该是全场焦点的两位劫匪,却迟迟没有出现,这让现场的气氛更加紧张。
导演冯晓纲,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马甲,此刻正焦躁地在监视器后面来回踱步。
他那张本就严肃的脸上,此刻更是布满了阴云,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声音虽然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人感到不寒而栗。
“范伟呢?!到哪儿了?!这个时候突然出事情,我这些场景都搭好了,几百号人等着,逼得老子换人!”
他一拳砸在监视器旁的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吓得周围的工作人员都缩了缩脖子。
整个剧组,从副导演到场务,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谁都知道,冯导在片场,就是说一不二的“暴君”,他的话就是圣旨,没有人敢违抗。
而且,今天这场戏确实太重要了,光是场景搭建就花了几十万,几百个群演的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如果因为一个演员的缺席而停拍一天,那损失将是天文数字。
就在这时,摄影棚的大门被推开,王楷领着一个穿着简单休闲装、身形挺拔的年轻人,快步地走了进来。
王楷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冯导!冯导!人我给您找来了!”他的声音打破了摄影棚内压抑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门口。
冯晓纲停下脚步,转过头,用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跟在王楷身后的李红星。
他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直抵人心,让李红星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李红星,你怎么来了?”
看到是李红星,他的声音平和了很多,对这个年轻人,他还是比较看好的,当初还是群演的时候就表现了一场震撼的剧情。
“你小子,又是来救场,上次拍戏就是你扮演小兵救我,这次又是你,我感觉我变成唐僧了,你小子是不是属猴子的?专门来救师傅?”
一边说,一边和蔼的让李红星过来坐下,那种和蔼,让周围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冯导开心了,剧组的人也就好过了,李红星这会真是救星了。
“冯导您好。听说您这边有点小事情需要红星,我这不马上就过来了吗?”李红星满怀感激地对着这位圈内闻名的大导演微微鞠了一躬。
“多的话也不说了,我这人吃马嚼的,耗费不起,得尽快拍,你剧本看了?”冯晓纲直截了当地问道。
“在车上看了。”李红星回答得干脆利落。
“词儿记住了?”
“记住了。”
“行。”冯晓纲点了点头,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化妆车,语气不容置疑,“去,换衣服。给你十分钟。我看看你小子演技是不是更好了,演不好,”他顿了顿,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旁边的王楷,语气中带着调侃威胁道,“我连他一块儿骂。”
“得嘞!”王楷嬉皮笑脸地应了一声,然后对李红星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眼神中充满了鼓励和信任。
他知道冯导这是在给李红星施压,但也是在给他机会。他相信李红星一定能行。
李红星知道,这既是压力,也是机会。
冯导的严厉,反而激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斗志。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快步走向了化妆车。每一步都走得坚定有力,仿佛已经完全融入了即将饰演的角色。
推开化妆车的门,他愣了一下。
车里,坐着两个他只在电影屏幕上见过的、传说中的人物。他们是华语影坛的传奇,是无数人心中的偶像。
一个是穿着一身旧夹克,看起来有些其貌不扬,但那双眼睛里却充满了狡黠与智慧的葛由。
他正悠闲地靠在座椅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似乎在看什么有趣的新闻。
他的出现,让整个化妆车都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氛围。
另一个,则是穿着一身帅气的皮衣,即便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也依旧帅得让人挪不开眼的刘德滑。
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巨星的气场。
两位天王级的影帝,看到他进来,都有些意外地抬起了头,目光落在了李红星身上。
“哟,新人?”葛由老师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声音带着京腔特有的慵懒,“来救场的?”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和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前辈对后辈的善意。
“葛老师好,刘老师好。”李红星连忙恭敬地问好,语气中带着一丝激动和紧张。
他知道,能在这里见到这两位传奇人物,本身就是一种荣幸。“我叫李红星,过来客串一下。给各位老师添麻烦了。”
“嗨,说什么麻烦。”刘德滑也笑了,他的普通话带着一丝标志性的港腔,听起来格外有亲和力,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我们才要谢谢你。快去准备吧,别紧张,冯导就是嗓门大,人不坏的。”他甚至还对李红星眨了眨眼,做了一个鼓励的表情。
十分钟,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是短暂的,却也是漫长的。
李红星走进化妆车的时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演员,但当他再次走出来时,整个片场,都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白衬衫,领口和袖口都有些磨损,外面套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灰色的确良外套,袖子短了一截,下摆也有些长,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佝偻。
脸上,被化妆师刻意画上了一层菜色,皮肤蜡黄,颧骨突出,嘴唇也显得有些干裂,仿佛很久没有喝水。
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度数很深、看起来笨重无比的黑框眼镜,镜片后面,眼神微微地有些躲闪,带着一丝小知识分子特有的、怯懦的清高。
他微微地有些驼背,走路的时候,肩膀习惯性地向前弓着,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又仿佛背负着沉重的压力。
那一瞬间,那个在柏林红毯上光芒万丈、西装革履的李红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活脱脱的、从八十年代的旧照片里走出来的、充满了时代印记的落魄青年。
他不再是那个耀眼的明星,而是一个真实得让人心疼的小人物,一个在社会底层挣扎,却又试图保持自己那点可怜尊严的笨贼。
“我操……”站在场边的王楷,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老大,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看,才敢相信眼前的人真的是李红星。
他激动地低声骂道:“这小子……是去化妆,还是去换头了?这他娘的也太像了吧!简直就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
他知道李红星演技好,但没想到能好到这种程度,完全是换了一个人,这是临时救场,又不是提前拿到剧本可以揣摩,他这也太变态了吧。
监视器后面,一直紧锁着眉头的冯晓纲,眼神里也第一次闪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惊讶的光。
没想到李红星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他看着监视器里那个活灵活现的“笨贼”,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
他知道,一个好演员,可不仅仅是靠造型就能撑起来的。
“行了,别愣着了!”他对着对讲机,不耐烦地吼道,声音里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各部门准备!实拍!一条过!听见没有?!”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剧组立刻动了起来,摄影师、灯光师、录音师,所有人都迅速回到自己的岗位,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有序。
李红星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与他搭戏的,是另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戏骨,饰演他的劫匪同伙。
这位老戏骨在圈子里摸爬滚打几十年,演过无数角色,对新人一向很照顾。他看着李红星的造型,眼中也闪过一丝赞许。
“紧张吗?”老戏骨凑到他耳边,小声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鼓励。
“有点。”李红星老实地回答,虽然在梦境中排练了无数遍,但真正面对镜头,面对冯导和两位影帝,他还是感到一丝紧张。这是对表演的敬畏,也是对自己的要求。
“没事,”老戏骨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跟着我的节奏,别怕。你演得很好,放轻松。”他的话语像一股暖流,瞬间缓解了李红星的紧张情绪。
“第五场,第三镜,第一次!开始!”场记板“啪”的一声落下,清脆的声音在摄影棚内回荡,宣告着这场戏的正式开始。
整个车厢,瞬间活了过来,几百名群演也迅速进入状态,车厢内嘈杂的声音、乘客的表情,都变得真实起来。
李红星的同伙,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道具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整个车厢,大吼一声:“都不许动!打劫!”
他的声音洪亮,气势十足,瞬间震慑住了车厢里的乘客。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李红星的表演,开始了。
他慢了半拍,才颤颤巍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手里,没有拿任何武器,而是拿着一本被翻得卷了边的《读者文摘》,仿佛那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他似乎是被同伙这突如其来的气势给吓到了,身体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慌乱,甚至还带着一丝对同伙鲁莽行为的不满。
“你……你小声点……”他用带着浓重口吃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对同伙说道,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却又带着一丝固执,
“会……会吓到……小朋友的……”他的话语一出,车厢里原本紧张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诡异,一些群演的脸上甚至露出了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噗——”监视器后面,一个年轻的场记,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随即,他便在冯晓纲那杀人般的目光中,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身体颤抖,生怕被冯导骂。
但冯晓纲并没有骂他,只是瞪了他一眼,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了监视器,嘴角不自觉地再次上扬。
这,就是李红星在梦境中,修行了一百遍后,找到的,最完美的角色状态。
一个想干坏事,却怂得要命,还带着点文化人的臭毛病,关心小朋友的文化劫匪。
他的表演,精准地抓住了角色的核心矛盾,将笨和贼的特点完美融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喜剧效果。
他的同伙,显然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怂给整不会了。
老戏骨愣了一下,但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演员,立刻就接住了戏。他一把抢过李红星手里的杂志,怒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看书!赶紧!说词儿!”他的反应迅速而自然,将同伙的无奈和焦急表现得淋漓尽致。
李红星看着自己被抢走的精神食粮,脸上露出了一个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仿佛那本《读者文摘》比他的命还重要。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清了清嗓子,然后,对着整个车厢的人质,用尽全力,喊出了那句,他在梦里,练习了无数遍的台词。
“打……打……打……打劫!”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破了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的眼神,因为害怕,而四处躲闪,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他甚至,因为用力过猛,把自己给呛到了,扶着座位,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脸都红了,眼泪都快出来了。
那副又怂又可怜又好笑的样子,让整个车厢的群演们,都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肩膀不停地抖动,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场边的王楷,早已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他用力地拍着大腿,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绝了!这小子真是绝了!”他为李红星的表演感到骄傲,也为自己当初的力荐感到庆幸。
而监视器后面的冯晓纲,那张一直紧绷着的、如同冰山般的脸上,嘴角也终于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这个弧度虽然微小,却足以说明一切。他知道,这小子这场戏救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