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洼地的湿冷气息还黏在骨头上,我们已在滇西北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里窝了整整一个月。
院子是金万贯早年置下的产业,青石垒墙,瓦檐低垂,藏在纵横交错的小巷深处,像个闭口不言的老人。日子仿佛被拉长、凝固,只剩下伤药的苦涩气味和一日浓过一日的秋凉。玄尘子和云梦谣的伤势总算稳定下来,但元气大伤,脸色依旧苍白。陆知简大多数时间昏睡,偶尔醒来,眼神也是空洞的,仿佛魂灵还陷在巴丹吉林那片吞噬一切的沙海里。萧断岳的离去,像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刻在每个人心上。
公输铭变得异常沉默,终日抱着那卷用命换来的《六合枢机书》残卷,用他那些精巧的工具小心维护、研究,试图从那些艰深晦涩的图文里,找出关于“眠龙”和缺失部件的线索。罗青衣除了照料伤员,便是对着院子里那棵半枯的石榴树发呆,青衣素手,背影寥落。连最闹腾的林闻枢,也常常坐在屋檐下,闭着眼,不知是在听风,还是在回忆那场惨烈的沙暴。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抑,是伤痛,是失去,更是对前路的迷茫。
打破这潭死水的,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信是傍晚时分,由一个穿着褪色藏袍、脸颊带着高原红的孩子送来的。他汉语生硬,只说是“一个很高的叔叔”让送的,放下信就跑了,消失在迷宫般的小巷里。
信纸是那种常见的土黄草纸,触手粗糙,上面的字迹却让我心头一跳——是一种罕见的朱砂混合了某种矿物粉末写就,颜色暗红,仿佛干涸的血迹。字形古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硬感。
“雪山开眼,冰宫现世。卡瓦格博的脊梁上,藏着通往‘冰穹’的裂隙。欲解‘眠龙’之惑,需寻‘霜髓’之晶。时限,甲子轮回之末,冰川消退之窗,仅余半月。”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画着一个极其简易的图案——一座陡峭的山峰,峰顶被一道扭曲的波纹贯穿。
“卡瓦格博……”金万贯凑过来,低声念出这个在藏地如雷贯耳的名字,眉头紧锁,“梅里雪山的主峰,藏民心目中的神山。从未有人登顶过。”
“冰穹?霜髓?”公输铭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与好奇,“这名字……不像是中原的物事。”
罗青衣拿起信纸,凑到鼻尖轻轻一嗅,脸色微变:“有极淡的冰片和……陈年酥油的味道。还有一丝……尸气。”她看向我,“很微弱的尸气,被低温封存了很久的那种。”
一直闭目养神的玄尘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虚弱地开口:“信上的……不是普通朱砂。是……‘葬雪’,藏地古时,用于记录重要密卷的颜料,耐极寒,千年不褪。此信……来自雪山深处,年代……不浅。”
林闻枢侧耳倾听着窗外巷弄里的风声,缓缓道:“送信的孩子脚步很轻,呼吸绵长,不像是普通农家子。指使他的人,要么是常年生活在高海拔的本地人,要么……就是和我们一样,懂得控制气息的‘内行人’。”
所有线索都指向那片巍峨耸立、被传为不可侵犯的神山——梅里雪山。
“这是一个局。”金万贯沉声道,“有人在引我们去梅里雪山。‘眠龙’、‘霜髓’,说得煞有介事,谁知道是不是又一个陷阱?”
我摩挲着信纸上那座被波纹贯穿的山峰图案,那波纹,像一道裂痕,也像一只勉强睁开的眼睛。
“就算是局,我们也得去。”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萧断岳不能白死,陆知简不能一直这样昏睡下去。巴丹吉林的谜题只解开了一半,‘眠龙’和缺失的部件是关键。这封信,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我目光扫过众人。公输铭握紧了手中的残卷,罗青衣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林闻枢站直了身体。就连躺在床上的玄尘子和云梦谣,也投来了坚定的目光。
“我们需要准备,”我继续说,“高海拔、极寒环境,冰川、裂隙……那不是沙漠,是另一个极端。装备、药物、向导,一样都不能出错。”
“向导我来找,”金万贯接口,“我在滇藏一带还有些老关系,必须找绝对可靠、熟悉梅里雪山脾气,而且嘴巴严的。”
“防寒、攀冰、氧气……这些装备清单我来拟。”公输铭已经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罗青衣默默起身,开始清点她那些瓶瓶罐罐的药物,高寒地带的伤病,与沙漠又是完全不同。
窗外,夜色渐浓,远山轮廓模糊。但我知道,在西南方向,那片连绵的雪山之中,有一座名为卡瓦格博的神峰,正静静地等待着我们。
梅里雪山,冰穹悬尸窟。
这名字本身就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不安的诡秘。送信的人是谁?他如何知道“眠龙”?“霜髓”又是什么?那“甲子轮回之末,冰川消退之窗”的紧迫时限,是善意提醒,还是死亡倒计时?
乌兰洼地的水汽尚未散尽,梅里雪山的寒风已然吹至。我们没有时间沉溺于悲伤,新的征程,伴随着更深的谜团和更险恶的环境,已悄然逼近。
这一次,我们要面对的,是神圣与死亡并存的雪域,是深藏在万古冰穹之下的未知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