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了那令人心智摇曳的青铜心镜,丁逍遥发现自己并未回到那片纯粹的意念空间。周围的景象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扭曲、旋转,最终稳定下来时,他已置身于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一股混合着腐土、霉菌和某种奇异腥甜的阴湿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喉头发紧。眼前是一片深邃的、不见天光的幽暗峡谷,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漆黑岩壁,其上覆盖着厚厚一层墨绿色的苔藓与滑腻的地衣,湿漉漉地向下滴着水珠。脚下是松软而富有弹性的腐殖层,踩上去悄无声息,却仿佛随时会陷下去。
光线极其晦暗,仅有岩壁某些发光苔藓散发出的惨淡幽绿微光,以及漂浮在空气中、如同鬼火般的点点磷光,勉强勾勒出峡谷狰狞的轮廓。雾气在这里凝聚不散,并非乳白色,而是一种沉滞的、带着灰败颜色的湿冷雾气,缠绕在嶙峋的怪石与枯死的、形态扭曲的树木之间,使得视线难以及远。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只有偶尔从峡谷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滴水声,反而更加衬托出这地方的诡秘与压抑。
“祖庭核心……竟会直接幻化出如此具象化的险地?”丁逍遥心中警铃大作。他迅速收敛被心镜勾起的心绪,将全部的警觉提升至巅峰。这环境真实得可怕——阴冷刺骨的湿气穿透衣物,那股腐朽的气味顽固地钻入鼻腔,脚下泥土的触感,无一不在提醒他此地的凶险。他不敢确定这仍是纯粹的幻境,还是祖庭利用了某种真实存在的险恶地貌,叠加了精神影响。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身体微微低伏,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雾气稍淡,隐约显露出峡谷一侧岩壁下的景象。
那是一片依着山势开凿的、层层叠叠的古老栈道与平台,由已经发黑、饱经风霜的木材和粗凿的石块搭建而成,许多地方已经腐朽断裂,显得摇摇欲坠。而就在这些栈道和平台上,以及岩壁上天然形成的浅凹处,赫然陈列着一具具棺椁!
这些棺椁形制各异,有简陋的原木挖凿而成的独木棺,有雕刻着模糊鸟兽纹路的石棺,甚至还有一些直接用粗麻绳捆绑、悬挂在岩壁铁桩上的长方形木匣。它们无一例外都覆盖着厚厚的尘埃与蛛网,有些棺盖已然倾颓,露出内部黑洞洞的空间。
“悬棺……还是冰葬?”丁逍遥眉头紧锁。此地的气候阴湿,绝非保存尸身的理想环境,与武夷山那干燥的悬棺崖迥异,更不同于天山那极寒的冰葬谷。这里的棺椁,透着一股邪门的意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炬,仔细扫视着这片巨大的乱葬岗。必须尽快找到其他同伴,独自一人在此种环境下,危险系数成倍增加。
就在他的目光掠过一具半开的、雕刻着狰狞鬼面的石棺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石棺的阴影里,靠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看那壮硕的轮廓,极其像是萧断岳!
丁逍遥心中一动,不及细想,压低身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距离拉近,那身影越发清晰——果然是萧断岳!他双目紧闭,背靠着冰冷的石棺,粗犷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安宁的神情,仿佛陷入了沉睡,只是那紧抿的嘴角依旧带着一丝惯有的倔强。
“断岳!”丁逍遥低唤一声,伸手便要去拍他的肩膀,查看他的状况。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萧断岳肩头的刹那——
“嗬……”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的气音,突然自身旁那具半开的石棺内响起!
丁逍遥的动作瞬间僵住,浑身的寒毛在这一刻倒竖起来!他猛地转头,目光死死盯住那石棺黑洞洞的缝隙。
紧接着,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不仅仅是身旁这具石棺,整个幽谷,仿佛被这一声“嗬”所唤醒!
“窸窸窣窣……咯啦……咯啦……”
各种各样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开始从四面八方响起。那是木材摩擦的呻吟,是石头棺盖被推移的沉闷响动,是某种干涩关节在强行活动的脆响!
在那些惨淡的磷光与幽绿苔藓的映照下,丁逍遥骇然看到,一具具棺椁之中,那些原本应该早已化作白骨的遗骸,竟然……开始了缓慢而诡异的动作!
一具挂着残破布片的干尸,用枯柴般的手爪扒住了棺椁边缘,一点点地将上半身撑起,空洞的眼窝“望”向了丁逍遥和萧断岳的方向。
另一具悬挂着的木匣剧烈摇晃起来,麻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匣盖猛地被从内部顶开,一具皮肤蜡黄、紧贴骨头的尸体直挺挺地坐起,脑袋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耷拉着。
“咔哒……咔哒……”
岩石平台上,一具穿着类似古代皮袄、肉身竟未完全腐朽的“冰尸”,僵硬地转动着脖颈,覆盖着白霜的脸上,那双早已失去神采的眼珠,似乎也聚焦了过来。
不仅仅是动作,那些张开的、或是干瘪或是残存着些许组织的口腔里,开始发出断断续续、意义不明的低语:
“来……了……”
“留下……陪……”
“冷……好冷……”
这些声音沙哑、破碎,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心智混乱的诡异合唱,在这死寂的幽谷中回荡,比任何猛兽的咆哮都更让人心底发寒。
“尸变?!不对,不是普通的黑凶白凶……”丁逍遥额角渗出冷汗,心脏狂跳。这些尸身的动作虽然僵硬缓慢,但数量太多了!而且它们散发出的,并非单一的煞气或阴气,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深沉、仿佛与这片幽谷大地融为一体的死寂意志!
它们被惊动了!是因为自己的靠近,还是因为萧断岳的存在?
来不及细究,最近的那具从石棺中爬出的干尸,已经挥舞着乌黑尖锐的指甲,带着一股恶风,朝着离它更近、依旧闭目昏睡的萧断岳扑了过去!
“断岳!醒醒!”丁逍遥暴喝一声,不再犹豫,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射出!他没有选择硬撼,而是巧妙地一个侧滑步,避开干尸扑击的锋芒,同时右腿如同钢鞭般扫出,重重踢在干尸的膝关节侧面。
“咔嚓!”一声脆响,干尸的小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折,但它仿佛毫无知觉,只是身体一歪,扑倒在地,却依旧用双手扒着地面,执着地向萧断岳爬去,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响。
而这一下,似乎彻底点燃了火药桶!
整个乱葬岗的尸群,如同被注入了统一的指令,所有的“动作”瞬间加速!一具具形态各异的古尸,从那千百年的沉寂中“苏醒”,挣脱棺椁的束缚,步履蹒跚却又坚定不移地,从四面八方的栈道、平台、岩穴中涌出,朝着丁逍遥和萧断岳所在的位置,围拢过来!
它们的目标异常明确!
丁逍遥背靠石棺,挡在昏睡的萧断岳身前,目光迅速扫过逼近的尸群,心脏沉到了谷底。他反手摸向腰间,那柄随他多年的精钢短刃已然握在手中,冰凉的触感让他略微镇定。
眼角的余光瞥见萧断岳依旧那副沉静模样,丁逍遥心中焦急更甚。这莽汉到底在心镜中经历了什么,竟陷得如此之深?若不能及时唤醒他,两人今日恐怕真要在这幻境抑或真实的幽谷中,化作两具新的“藏品”了!
“呃啊——!”
一具身着破烂官服、面容腐烂大半的尸骸率先冲近,张开恶臭的嘴咬来。丁逍遥眼神一厉,短刃划出一道寒光,精准地削向其脖颈!他必须守住这里,为萧断岳,也为可能同样陷入困境的其他同伴,杀出一条生路!
冰冷的锋刃触及那僵硬的皮肉,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真正的战斗,在这充满尸语回响的幽谷中,骤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