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河水咆哮着横亘在前,对岸群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更深处便是神秘莫测的苗疆腹地。我们瘫坐在河岸边,刚刚从瘴疠林的生死追杀中挣脱,每个人都带着伤,疲惫不堪。
渡河又成了一道难关。没有舟楫,水流湍急,水下情况不明,还可能潜伏着未知的危险。萧断岳和阿虎阿豹尝试着砍伐树木制作木筏,但合适的木材难寻,进展缓慢。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之际,对岸的密林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奇异的、如同山鸟啼鸣般的哨音,节奏独特,婉转起伏。
罗青衣闻声,一直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细微的波动。她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枚造型古朴、颜色翠绿的竹哨,放在唇边,同样吹出了一段复杂而悠扬的旋律。
哨音在山谷间回荡,与对岸的哨声相互应和。
片刻之后,对岸的树丛晃动,几个身影敏捷地钻了出来。那是几名身穿靛蓝色土布衣衫、头缠黑帕的汉子,他们身形精悍,皮肤黝黑,眼神锐利如鹰,腰间挂着弯刀和竹篓,背上背着猎弓。为首一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刚毅,额头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他目光扫过我们这群狼狈的外来人,最后落在了罗青衣身上,眼神中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可是‘青衣阿妹’?”那疤面汉子用带着浓重苗疆口音的官话问道。
罗青衣微微颔首:“巴朗大哥,多年不见。”
被称为巴朗的汉子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很快又收敛,他看了看我们,尤其是担架上昏迷的玄尘子和状态诡异的我,眉头微皱:“阿妹,这些汉人朋友是?”
“故人之后,遭了大难,需借贵寨‘生生泉眼’一用,暂保性命。”罗青衣言简意赅。
巴朗沉吟片刻,又仔细打量了我们一番,尤其是看到萧断岳那彪悍的气势和阿虎阿豹那江湖草莽的气息时,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既然是阿妹带来的人,我黄峒瑶自当尽力。只是寨子规矩,阿妹你是知道的。”
“明白,有劳巴朗大哥引路。”罗青衣再次颔首。
巴朗不再多言,他打了个呼哨,对岸林中又划出几条窄长的独木舟,舟上是同样装束精干的苗人。他们动作娴熟地将舟靠岸,示意我们上船。
渡过湍急的河流,在巴朗等人的带领下,我们钻入了对岸更加茂密的原始丛林。这里的路径更加隐蔽,若非有人带领,绝难发现。沿途能看到一些悬挂在树梢、刻着奇异符号的木牌和风干的兽骨,似乎是某种警告或标记。
巴朗等人对这片森林了如指掌,他们沉默地在前面带路,避开一个个看似寻常却暗藏危险的区域——可能是布满毒刺的草丛,可能是栖息着怪虫的树洞,也可能是某种致幻植物的范围。
足足走了大半日,穿过一片弥漫着淡紫色雾气的竹林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寨子依山傍水,出现在我们面前。
寨子由无数座吊脚木楼组成,层层叠叠,依着陡峭的山势修建,以粗大的竹木和藤索相连。木楼大多古朴陈旧,散发着岁月的气息。寨子周围环绕着高大的木栅栏和了望竹塔,一些身穿同样靛蓝服饰的苗人或在田间劳作,或在溪边浣洗,或在竹楼上晾晒药材,看到巴朗带着我们这群陌生人进来,都投来好奇、警惕,甚至有些排斥的目光。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清香、糯米的甜香,以及一种淡淡的、类似于檀香却又更加原始的气息。偶尔能听到几声悠扬的芦笙和清脆的银饰碰撞声。
这里,就是黄峒瑶的秘寨,一个与世隔绝、保持着古老传统的苗疆部落。
巴朗将我们带到寨子边缘一处相对独立、靠近山壁的吊脚楼前。“阿妹,你们先在此安顿。寨老和巫祭那边,我需要先去通禀。”
罗青衣道了谢。巴朗又深深看了我们一眼,尤其是目光在我那灰黑色的左臂上停留了一瞬,这才转身离去。
吊脚楼内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铺着干燥的稻草和兽皮。我们将玄尘子小心安置好,萧断岳和阿虎阿豹立刻开始检查房屋周围,布置简单的警戒。金万贯则好奇地打量着楼内悬挂的一些兽骨、草药和色彩斑斓的织锦。
我躺在靠窗的兽皮上,感受着体内那依旧脆弱的平衡,心中却稍稍松了口气。至少,我们暂时找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落脚点。
罗青衣走到窗边,望着寨子中心那几座最为高大、装饰也最为繁复的木楼,眼神复杂。
“黄峒瑶排外,尤其忌讳外人接触他们的圣地‘生生泉眼’。”她轻声说道,像是在对我们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巴朗大哥肯带我们进来,已是看在往日情分。但要使用泉眼,必须得到寨老和巫祭的同意,绝非易事。而且……”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你体内的异状,恐怕也瞒不过他们的眼睛。苗疆巫蛊之术,对这类阴邪之气最为敏感。”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和银饰晃动的清脆声响。一个穿着盛装、头戴巨大银冠、脸上涂抹着彩色油彩的老妪,在一个年轻苗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了上来。老妪身形佝偻,眼神却异常锐利清明,仿佛能洞穿人心。她手中拄着一根缠绕着毒蛇雕像的黑色木杖。
罗青衣见到老妪,立刻躬身行礼,用苗语恭敬地说道:“见过巫祭婆婆。”
那巫祭婆婆浑浊的目光扫过屋内众人,最后定格在我的身上,尤其是那灰黑色的左臂。她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沙哑如同摩擦树皮的声音:
“外来的汉人……你身上,带着死亡的印记,和不属于阳世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