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越来越近,不再是模糊的摩擦声,而是清晰可辨的、硬物踩踏碎石和枯枝的“咔嚓”声,节奏怪异,缺乏活物的生气。陆知简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紧紧贴着窑洞内壁冰冷的土墙,从一道裂缝中死死盯住外面。
黑影渐近,在稀薄的日光下显露出真容。那是五个人形的东西,但动作僵硬至极,关节仿佛锈住了一般,行走时带着一种不自然的顿挫感。它们身上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泥污的衣物,样式古老,像是几十年前甚至更早的农民装束。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青白色,紧贴着骨头,干瘪得如同晒干的橘皮。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们的脸——五官模糊,眼窝深陷,里面没有眼球,只有两团浑浊的黑暗,嘴巴微微张开,露出黑黄色的牙齿。
它们没有活人的气息,更像是一具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但移动速度却不慢,目标明确地朝着这处废弃驿站包抄过来。
“尸傀……难道是传说中的尸傀?” 陆知简脑中瞬间闪过这个从古籍野史中看来的词,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玩意儿的出现,往往意味着附近有懂得驱尸弄鬼的邪术之人!是观山太保吗?他们竟然连这种东西都能驱使?
不容他细想,那五具尸傀已经逼近到驿站外围不足二十步的距离。它们似乎能感知到活物的气息,深陷的眼窝齐刷刷地“望”向了陆知简藏身的这孔窑洞。
不能坐以待毙!
陆知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丁逍遥不在,他必须想办法保护两个昏迷的同伴。这窑洞入口狭窄,易守难攻,但一旦被堵死在里面,就是绝境。
他目光扫过窑洞内部,除了浮土和破陶片,角落里还有几根之前丁逍遥检查时挪开的、相对粗壮些的腐朽房梁。
就在这时,一具尸傀已经踏入了驿站残破的院墙范围,它那僵硬的手臂猛地抬起,朝着窑洞方向抓来,手指干枯如鸡爪,带着一股腐臭的风。
陆知简来不及多想,猛地抓起一根最粗的房梁,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尸傀狠狠撞去!
“嘭!”
一声闷响,房梁结结实实地撞在尸傀的胸口。那东西只是晃了晃,后退了半步,胸口传来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但它似乎毫无痛觉,反而被激怒了般,发出一种类似夜枭啼叫的嘶哑声音,再次扑上。另外四具尸傀也加快了速度,从不同方向围拢。
陆知简心头一沉,这玩意儿的身体硬得不像话!他一边用房梁艰难地格挡着最先那具尸傀的攻击,一边快速思考对策。硬拼绝对不是办法,他的体力支撑不了多久。
他想起古籍中关于对付尸傀的一些零散记载,大多提到需破坏其核心或切断控制其行动的“线”。可这些尸傀动作虽然僵硬,却看不出明显的丝线连接,它们的核心又在哪里?
“眼睛!或者是……脊柱!” 陆知简脑中灵光一闪。很多邪术控制尸体,往往需要通过眼睛注入某种能量,或者以脊柱为媒介传递指令。
就在这时,另一具尸傀已经从侧面靠近,伸出乌黑的手爪抓向他的肩膀。陆知简急忙侧身躲闪,手中的房梁横扫,将其逼退,但自己的后背也暴露给了最初那具尸傀。
一股恶风从脑后袭来!陆知简甚至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只见一道乌光如同闪电般从驿站外射来,精准无比地没入了正要袭击陆知简的那具尸傀的右眼窝!
“噗嗤!”
如同扎破了一个装满败絮的皮囊,那尸傀的动作猛地一僵,随即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嘶嚎,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眶中流出粘稠的黑色液体。它胡乱地挥舞着手臂,不再攻击陆知简,而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
是丁逍遥回来了?!
陆知简心中狂喜,循着乌光来处望去,却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猿猴般从一堵矮墙后翻越而出,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弩,正是之前暂时离队、去追踪另一条线索的“鬼工童子”公输铭!他竟然没死?而且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了!
“书呆子!发什么愣!打它们的后颈和眼窝!” 公输铭的声音依旧带着少年人的清脆,但语气却异常急促凝重。他动作不停,手中短弩再次机括响动,又一枚乌黑的短矢射出,直奔另一具尸傀的眼窝。
陆知简精神大振,虽然震惊于公输铭的死而复生,但此刻无暇多问。他立刻放弃笨重的房梁,从腰间摸出自己防身用的、带有尖锐镐头的勘察锤,看准一具扑来的尸傀,矮身躲过其抓挠,反手一锤,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其后颈脊椎的位置!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那尸傀的动作瞬间停滞,然后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塌塌地瘫倒在地,不再动弹。
有效!
两人配合默契,公输铭在外围以精准的弩箭远程袭扰,专射眼窝,扰乱尸傀行动;陆知简则依靠灵活和刚刚找到的诀窍,用勘察锤猛击尸傀的后颈要害。
这些尸傀虽然力大无穷、不畏疼痛,但行动终究僵硬迟钝,在找到了弱点之后,威胁大减。不多时,剩下的三具尸傀也相继被两人联手放倒,瘫在地上化作了真正的死物。
驿站院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陆知简和公输铭粗重的喘息声。
“公输……你……” 陆知简看着走近的公输铭,少年脸上沾着尘土,衣衫也有几处破损,但眼神依旧清澈明亮,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疲惫。
“嘿嘿,差点就真变成‘死鬼’童子了。” 公输铭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随即神色一正,“此地不宜久留,操控这些玩意儿的人可能就在附近。丁老大呢?罗姐和道长怎么样了?”
陆知简这才想起窑洞里的两人,连忙带着公输铭进去查看。罗青衣和玄尘子依旧昏迷,状况没有恶化,但也未见好转。
“我去找水了,应该快回来了。” 陆知简解释道,随即迫不及待地问起公输铭的经历,“那天在古堡地下,我们明明看到你……”
公输铭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别提了!那爆炸太猛,我差点就被埋里头。幸好我身上带着几颗‘地听子’(一种公输家特制的微型爆破弹,主要用于制造混乱或小范围破坏),情急之下扔出去炸塌了一面墙,掉进了一条被震出来的裂缝里,那裂缝下面连着一条废弃的排水道,我顺着水道爬了老远才出来,出来就在古堡好几里外的一个山沟里了。养了两天伤,一路循着记号追过来的。”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两人立刻警惕起来,握紧了武器。很快,丁逍遥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他浑身尘土,脸色疲惫,但手中紧紧抓着两个装满清水的皮囊。
看到驿站内的景象和突然出现的公输铭,丁逍遥先是一惊,随即看到倒在地上的尸傀和安然无恙的陆知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庆幸。
“苦泉水取回来了,味道确实苦涩,但无毒。” 丁逍遥将水囊放下,目光落在公输铭身上,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就好!”
没有过多的寒暄,三人立刻动手,用取回的苦泉水小心地喂给罗青衣和玄尘子。罗青衣在喝下水后,眉头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丝,但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玄尘子则依旧气息奄奄。
“这些尸傀的出现,说明我们还没脱离危险。” 丁逍遥沉声道,检查着尸傀的衣物和特征,“看这装扮,不像是现代人,倒像是……几十年前甚至更早失踪在这片荒原上的人。观山太保竟然能驱动这种东西,手段真是越来越诡异阴毒了。”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公输铭说道,“操控者很可能就在附近窥视。”
丁逍遥点头,展开那张从铁盒里找到的地图:“去黄河渡口!那里人多眼杂,相对安全,也能找到船南下岭南。我们必须尽快与云梦谣和萧断岳他们会合,道长和青衣的伤也需要更好的医治。”
计议已定,三人不再耽搁。丁逍遥再次背起玄尘子,公输铭主动背起了罗青衣,陆知简负责携带物资和警戒。一行人迅速离开了这处危机四伏的废弃驿站,沿着地图指引,向着黄河渡口的方向,再次踏上了充满未知与危险的逃亡之路。
身后的荒原上,风依旧呜咽,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处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