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直接刺入灵魂深处的诡异铃声,终于戛然而止。
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的咽喉骤然松开,墓室中那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瞬间瓦解。弥漫在空气里的、粘稠得如同实质的阴冷气息,像是被正午的骄阳照射的浓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退散。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迷障,也随之土崩瓦解。
“呃啊——!”一声短促而充满惊惧的嘶吼打破了死寂。年轻队员小李,那个刚才几乎踏向深渊的身影,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顿住脚步。他低头,看着脚下不足半尺、闪烁着致命寒光的尖锐石刺,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巨大的后怕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双腿一软,重重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如金纸,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迷彩服的后背,整个人像刚被从水里捞出来,只能徒劳地大口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我…我刚才…真真切切看到阿珍掉下去了…就在我眼前!她还伸手想抓我…”他颤抖着指向那空无一物的陷阱,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阿珍是他热恋的女友,这幻觉直击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几乎同时,张领队也是一个剧烈的踉跄,凭借多年野外生存的本能才勉强站稳。他猛地回头,目光死死锁在距离自己后脑勺仅仅寸许、如同标枪般直立的尖锐青铜灯架顶端。冰冷的金属锋芒几乎能刺破他的头皮,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入手一片冰凉湿滑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他嘴唇哆嗦着,眼神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我…我好像…看到了老班长…二十年前在昆仑冰川牺牲的老班长…他浑身是血,就在那灯架后面…向我招手…笑着…说‘小张,这边来…任务完成了…’”老班长是张领队心中永远的痛,也是他带队时责任感的源泉,这幻象精准地挖掘了他灵魂深处的愧疚与思念。
另一边,胖子茫然地停下了挥舞工兵铲的动作。他环顾四周,看着被自己刚才“英勇奋战”弄得一片狼藉的地面——几个陶罐被扫倒碎裂,一件小型青铜器被铲飞撞在墙上变了形,泥土和碎石飞溅得到处都是。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脸颊(那是他自己在幻觉中抽打“敌人”时用力过猛扇到的),又茫然地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前方,眼神里充满了困惑:“胖爷我…刚才跟谁干架呢?一群…一群长着狐狸脸、还他娘的会吐黑烟的耗子精?打得可激烈了,丫的爪子还挺利!”他试图回忆那荒诞的对手,却只记得一片混乱的嘶叫和扭曲的影像。他咂咂嘴,似乎在回味那场并不存在的激战,随即又心疼地看向地上的碎片,“哎哟喂!造孽啊!这…这得值多少钱呐?胖爷我这可是为了保护大伙儿啊!”他的懊恼冲淡了些许恐惧,也带来一丝黑色幽默。
两位教授的状态同样惊魂未定。陈教授和王教授几乎同时晃了晃沉重的头颅,眼神中的混沌和疯狂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明和深入骨髓的惊悸。两人对视一眼,无需言语,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深不见底的后怕。王教授声音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老陈…刚才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是被硬生生塞进了敦煌莫高窟第254窟的‘降魔变’壁画里!那些冤魂厉鬼,青面獠牙,拖着残肢断臂,无数冰冷的手撕扯着我的衣服、我的皮肉,要把我拖进无间地狱…耳边全是凄厉的哭嚎诅咒…”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襟,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冰冷的触感。陈教授脸色灰败,扶了扶歪斜的眼镜,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是…是极强烈的集体幻觉!而且极具攻击性和诱导性!《淮南子》中记载的‘迷魂瘴’,汉代方士笔记里提到的‘鬼魇’,描述的景象与我们刚才的经历何其相似!这绝非天然形成,恐怕是墓主精心布置的…防盗手段,或者说…诅咒。利用特殊的建筑结构、空气成分、次声波或者…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能量场,直接作用于人的精神中枢。”他想起上世纪八十年代某次联合考古队在埃及一处法老墓道中遭遇的集体癔症事件,十余名队员陷入疯狂,最终只有三人幸存,调查报告含糊地提到了“未知精神干扰源”,与眼前情景如出一辙。若非铃声停止得及时,他们这群人恐怕早已在自相残杀或踏入致命陷阱中全军覆没。
冰冰手中的摄像机画面终于停止了疯狂的晃动和扭曲的光影,稳定下来。她紧紧扶着机器冰冷的金属外壳,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呼吸着墓室中虽然浑浊但总算“正常”了的空气。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额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脸颊上。刚才镜头里捕捉到的景象,远比任何恐怖片都更令人毛骨悚然——同伴们对着空气嘶吼、攻击、或神情呆滞地走向死亡陷阱,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非现实的癫狂。那画面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让她心有余悸,握着摄像机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墓室。只有众人粗重不一的喘息声在石壁间回荡。
然后,几乎是同一时刻,所有劫后余生的目光,带着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惧、茫然,以及如同仰望救命稻草般的、汹涌澎湃的感激,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墓室中央那个依旧静立原地、仿佛磐石般岿然不动的身影上——龙渊。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漠,仿佛刚才那场席卷所有人的精神风暴只是拂过山岗的微风。只有细心观察,才能发现他指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光尘,正缓缓消散于空气中。他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掩盖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疲惫,那是一种精神力量剧烈消耗后的痕迹。
“龙…龙先生!”张领队第一个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其中蕴含的敬畏之情却无比真挚。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如同面对一位力挽狂澜的将军,“多亏了您!要不是您及时出手,用那…那神奇的铃声,我们…我们这十几号人,恐怕就…” 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下去,那后果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人遍体生寒。他想起老班长牺牲前最后的嘱托,是让他带好队伍,一个都不能少…今天,差点就辜负了。
“龙渊兄弟!”胖子此刻也收起了所有的嬉皮笑脸,难得地显露出郑重其事的神色。他拍了拍胸脯,发出沉闷的声响,对着龙渊抱了抱拳,动作带着江湖人的豪气,眼神却异常认真:“大恩不言谢!胖爷我这条命,今天算你救的!以后水里火里,你吱一声,胖爷我要是皱下眉头,就不是站着撒尿的主!”他顿了顿,看着地上的狼藉,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就是…就是这不小心弄坏的玩意儿…咳,算工伤吧?”
叶天长长地、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肺腑中残留的恐惧和幻觉一并排出。他抬手抹去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动作有些僵硬。然后,他取下塞在耳朵里、此刻显得有些多余的布条,目光复杂地投向龙渊,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切感激、后怕、探究,都浓缩在这个无声的动作里。他真切地体会到了精神攻击的恐怖之处,那并非物理上的打击,而是直接瓦解意志、扭曲认知,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走向毁灭。刚才他凭借系统赋予的一点初级精神抗性苦苦支撑,但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无形的精神浪潮一波强过一波,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防线,每一次冲击都带来针扎般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感。若非龙渊那蕴含奇异力量的铃声如同定海神针般及时介入,强行切断了那无形的精神链接,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像小李或张领队一样,被内心最深的恐惧吞噬,或者像胖子一样陷入无谓的“战斗”直至力竭。就在他取下布条的瞬间,视网膜上极其微弱地闪过一行只有他能看到的系统提示:
【精神抗性经验值大幅提升!当前等级:Lv.1 → Lv.2。微弱提升对精神干扰的抵御能力及感知敏锐度。】
龙渊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惊魂甫定、写满感激的脸庞,最后在叶天身上略作停留,似乎察觉到了他身上那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刚刚蜕变的精神力波动。他并未对众人的感谢做出任何言语回应,只是极其轻微地颔首,目光随即投向了墓室深处那片依旧被黑暗笼罩的区域,那幽深的甬道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口,无声地提醒着他们,这场危机四伏的探险,远未结束。他的沉默,反而更增添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力量感,让刚刚脱离险境的众人,心中稍安,却又对前方未知的黑暗,升起了更深的敬畏。墓室中弥漫的致幻能量虽然被铃声驱散了大半,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滑腻、令人不安的气息,如同毒蛇褪下的皮,昭示着曾经存在的致命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