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条在袖中烫得像一块刚出炉的烙铁,苏牧阳没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只是缓缓合拢五指,将那片焦黑的布料攥进掌心,仿佛要把这突如其来的警示揉碎在血肉里。
他低头看了眼手背凸起的青筋,又抬眼望向北方——那片山影依旧死寂,风不入,鸟不飞,连月光落在上面都像是被吸了进去。
“还没完。”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杨过站在几步外,原本想上前,脚尖刚动,又收了回去。他看见苏牧阳的眼神变了,不再是方才吃下梅花糕时那一瞬的柔软,而是重新淬上了寒铁般的冷光。
小龙女也没说话,只是轻轻拉了下杨过的袖子。
苏牧阳转过身,面对二人,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师父,师母,今日这一战,不是终点。”
杨过挑眉:“你说那东西醒了?”
“它一直没睡。”苏牧阳摇头,“金霸天不过是条看门狗,真正藏在暗处的,从头到尾都没露脸。现在,它开始呼吸了。”
神雕忽然低鸣一声,翅膀微张,目光如刀般扫向北岭方向。它不懂人话,但它懂杀意。刚才那一瞬间,空气里飘来一丝腥锈味,像是铁在腐烂。
苏牧阳没再解释,他知道有些事,说得再多也不如亲眼所见。他只是将玄铁重剑横置于膝前,双手轻抚剑脊,像是在检查一件老友的伤痕。
剑身有细微裂纹,是之前硬接“灭神轮”时留下的。他指尖划过那些纹路,一寸一寸地感知着金属的震颤。这不是普通的兵器疲劳,而是内劲反噬的征兆。若再强行催动“归藏无迹”,怕是要崩出大口子。
但他不在乎。
只要剑还能出鞘三寸,就没人能踏过这条线。
“你打算守在这儿?”杨过终于开口,语气带着试探。
“对。”苏牧阳点头,“它既然选了这儿当祭坛,那就说明这儿是‘门’。我不走,门就不开。”
小龙女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递过去:“这是寒玉髓,可护心脉。”
苏牧阳双手接过,躬身行礼:“谢师母。”
他没有立刻服用,而是将玉瓶放在身旁石台上,动作恭敬却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选择——药可以延命,但不能替他睁着眼睛睡觉。
杨过看着他,忽然笑了声:“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肯收你为徒吗?”
苏牧阳抬头。
“因为你不怕累。”杨过道,“别人打赢一场大战,都想歇两天,喝酒庆功,搂美人睡个三天三夜。你倒好,仗刚打完,就开始盯天边有没有黑烟。”
“我不是不怕累。”苏牧阳平静地说,“我是怕醒不来。”
一句话落下,三人之间静了几息。
远处还在喧闹。有人敲锅当鼓,有人拿断刀敲石头打着节拍。郭靖蹲在地上给一个孩子包扎小腿,手法依旧笨拙,但那孩子笑得很开心。
这片烟火气,太真实了。
正因为真实,才更值得拼上一切去守住。
苏牧阳闭上眼,盘膝坐下,背脊挺直如松。他不是入定,也不是疗伤,而是在一遍遍过自己的经脉路线,查漏补缺。每一条走偏的真气、每一处淤塞的穴位,都不能放过。下一波攻击不会给他适应的时间。
神雕见状,默默跃下,落在他身后半丈高的残柱上,双翼展开,像一堵移动的墙,替他挡住夜风。
一人一雕,静默相对。
时间一点点滑过。
半个时辰后,苏牧阳忽然睁眼。
他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动,而是心里冒出一个问题:“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愿意穿过来吗?”
这个问题很蠢。
他已经在这里活了三年,练剑、杀人、救人、被骗、被救、失去朋友、赢得尊重。他曾半夜抱着重伤的弟子哭出声,也曾在暴雨中跪着挖坟埋人。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背《资治通鉴》的历史系学生了。
可如果回到现代,躺在宿舍床上刷短视频,吃外卖,逃课打游戏……那样的日子,真的更好?
他想起杨过第一次教他“独孤九剑”时说的话:“剑不在手上,在眼里。你看得到破绽,剑自然会动。”
他也想起小龙女递给他梅花糕时的那个眼神——不是怜悯,不是施舍,是家人之间的寻常关怀。
还有郭靖那句憨得离谱的话:“只要百姓能安心吃饭,咱们拼死也值。”
这些事加在一起,构成了他不想放手的理由。
所以他回答自己:“会。我还是会来。”
不是因为什么狗屁天命,也不是为了当什么剑尊,纯粹是因为——这里有他在乎的人。
他睁开眼,仰头看向星空。
北斗斜挂,银河如练。
他右手缓缓搭上剑柄,轻轻一推。
玄铁重剑出鞘三寸。
寒光映星河,嗡鸣一声,像是回应某种古老的契约。
“我不是救世主。”他低声说,“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哪个孩子,抱着死去的父亲在废墟里哭。”
话音落,风忽止。
连神雕都不再扇动羽毛。
就在这片寂静中,袖中的布条——
再度升温。
这一次,不再是短暂的灼热,而是持续不断的滚烫,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正通过这块破布,隔着千里之外,与他对视。
苏牧阳没有惊慌,也没有拔剑。
他只是慢慢抬起左手,将布条从袖中取出,摊在掌心。
那半只闭合的眼睛图腾,此刻竟微微泛出红光,像是眼皮底下有血在流动。
他盯着它,一眨不眨。
三息之后,他重新将布条收回袖中,动作从容,仿佛收起的不是灾厄预兆,而是一封未拆的信。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祭坛最高处的残基上,面向北方,负手而立。
剑仍在鞘,人已如锋。
杨过和小龙女互望一眼,悄然退至数丈外。
他们不再劝,也不再问。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人已经做出了选择。
而这个江湖,也终于有了新的守夜人。
夜风拂过焦土,吹动白衣一角。
苏牧阳忽然抬起右手,轻轻按了按胸口。
那里有一道旧伤,是三个月前被毒宗暗器所伤的位置。当时差点没挺过来,如今每逢阴雨便隐隐作痛。
但现在,疼痛来自另一侧——左胸下方,肋骨深处传来一阵阵锯齿般的钝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贴着骨头爬行。
他不动声色,只将左手缓缓覆上那处。
温度很高。
比布条还高。
他眯起眼,望着北方山影,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