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声停了。
西坡的林子边上,站着一个人。
灰袍盖头,双手垂在身侧,没有武器。风把他的衣角吹起来,但他一动不动。神雕突然低鸣,翅膀压低,爪子在地上划了一道。
甲立刻抬手,身后四名灰衣侠客无声围上,刀已出鞘半寸。乙从暗处跃出,双刀交叉,就要上前。
苏牧阳伸手拦住他。
“别动。”
他往前走了三步,站定。距离那人还有五丈,足够看清对方呼吸时胸口的起伏——平稳,但节奏太匀,像是刻意控制过。
“你是谁?”苏牧阳问。
那人缓缓抬头,灰布下露出一双眼睛。不慌,不乱,甚至有点冷。
“流云散人。”声音沙哑,“追查幽冥会北线分支,误入此地。见火光频闪,知有同道集结,特来共抗邪祟。”
苏牧阳没动。
“信物呢?”
“途中遭伏击,信物损毁。”
“从哪来?”
“终南山脚。”
“走的哪条道?”
“小雁口,穿断魂崖。”
苏牧阳眼神没变。这些路名没错,但顺序反了。小雁口在断魂崖北,不可能先到小雁口再穿断魂崖。普通人记错,高手不会。
他笑了笑:“累了吧?进营歇着。”
那人点头,脚步轻迈,落地无声。每一步都踩在干枯的草茎上,不折不弯。
甲跟在后面,手指掐着腰间铜哨。这是暗号:记录落脚点。
药箱郎中从主帐出来,手里端着一碗药汤。“这位前辈奔波辛苦,喝点热的暖身子。”说着递过去。
那人右手接过,指尖微颤。碗没抖,但药面起了细小波纹。
药箱郎中不动声色,伸手搭脉。右手脉象急促紊乱,像内力耗尽;左手却沉稳有力,分明是高手伪装。
他低头看药碗:“加了安神散,好睡一觉。”
“多谢。”那人一口喝完,把碗递回,动作干脆。
苏牧阳招手,让甲带他去东南角帐篷。那是离主帐最远的位置,也是四面都能看到的地方。
“安排两个人,换岗时顺路看看他。”苏牧阳低声说。
“要绑吗?”乙凑过来,“这人不对劲。”
“绑了,他就真成敌人了。”苏牧阳摇头,“现在他是‘求援者’,我们是‘守夜人’。赶走一个伤者,和我们立剑为誓那天说的话就对不上了。”
乙咬牙:“可他要是奸细……”
“那就让他演。”苏牧阳盯着帐篷方向,“演得越久,露得越多。”
他转身走向主帐,神雕跟在身后。
帐内地图摊开,炭笔画着黑水沟到寒鸦岭的路线。苏牧阳没看图,掏出一本薄册,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写下:
一、脚步轻而不浮,踏草无痕——轻功极高。
二、自称流云散人,江湖无此号。
三、右脉乱,左脉稳,故意示弱。
四、说话避“古墓”“守夜人”,怕触发关键词。
五、喝水时碗不晃,但指尖颤——运功未息。
六、进帐前,左脚比右脚多停半息——习惯性察敌?
写完,他把纸折好塞进夹层,用蜡封住。
子时三刻,巡查结束。
甲回来报:“四个人轮流盯,他进帐后一直坐着,没动东西,也没运功。”
“帐篷周围呢?”
“脚印只有进的,没有出的。但地上少了一根枯枝,可能是被风吹走。”
苏牧阳点头:“继续守。换岗时间提前一刻,让他察觉有人盯着。”
乙在外巡更,路过帐篷时故意放重脚步。里面的人没反应。
半夜,药箱郎中悄悄摸过去,在帐篷边撒了点“迷踪粉”。这种药粉无色无味,沾在鞋底会留下微光痕迹。如果夜里有人离开,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回来时脸色不太对。
“怎么了?”苏牧阳问。
“我撒粉的时候,看见帐篷缝隙里有光。”药箱郎中压低声音,“不是火光,是那种……反光,像金属。”
“他带了东西进来。”
“可能藏在身上。”
苏牧阳沉默片刻:“明天你再去送药,换个方子,加点‘软筋散’。量要小,不能让他察觉。”
“万一他不喝?”
“喝不喝不重要,看他怎么应对。”
第二天天刚亮,药箱郎中端着新药过去。那人已经醒了,坐在床边,背对着帐门。
“前辈,换药了。”
那人回头,接过碗,闻了一下。
药箱郎中心跳加快。
只见那人轻轻吹了两口气,然后一口喝下。
“味道有点不一样。”那人淡淡地说。
“换了药材,更补气。”药箱郎中强作镇定。
“嗯。”那人点头,“你们很细心。”
说完,他放下碗,盘腿坐下,开始闭目调息。
药箱郎中退出来,直奔主帐。
“他喝了!但喝之前吹了两口气——这是防毒的老手法!”
苏牧阳冷笑:“果然是行家。”
中午,甲报告:“巡逻路线调整好了。每隔半个时辰,就有兄弟从他帐外经过。他每次听到脚步,眼皮都会跳一下。”
“说明他在听。”苏牧阳说,“不是睡觉,是在记我们的人数和规律。”
乙忍不住:“要不直接拿下?搜身!”
“不行。”苏牧阳摇头,“我们现在动手,等于承认怕他。而且他既然敢来,肯定留了后招。逼急了,反而打乱我们的布局。”
“那怎么办?等他先出手?”
“不。”苏牧阳看着地图,“我们继续按‘断钥计划’准备。该训练的训练,该埋伏的埋伏。让他觉得一切正常。”
他顿了顿:“但今晚起,主帐灯火不灭。我和神雕,轮流守。”
下午,那人主动走出帐篷,说是想活动筋骨。他在营地边缘慢走,目光扫过每一处岗哨位置,最后停在兵器架旁。
甲立刻走过去:“前辈想练练?”
那人摆手:“老了,动不了大招。”他拿起一把普通长剑,随手挥了两下,动作流畅,但毫无杀意。
“这剑太轻。”他说完放回去。
晚上,苏牧阳在主帐批阅文书。其实是在默写那人的每一个动作。
帐外月光冷。
忽然,神雕展翅,落在帐门口。
苏牧阳抬头。
“灯若不稳,”他低声说,“就得看看是谁在吹风。”
神雕没动,只是盯着东南角的帐篷。
苏牧阳合上册子,吹灭油灯。
黑暗中,他坐在原地,没睡。
三更天,药箱郎中匆匆赶来,手里攥着一块布。
“帐篷边的迷踪粉有痕迹!他半夜出去过!路线是……绕到后山,又回来了!”
苏牧阳接过布,上面沾着一点泥土。
他捏了捏,闻了闻。
“这不是后山的土。”他说,“是东坡松林下的腐叶土。”
药箱郎中愣住:“可他没去东坡啊。”
“所以他绕路了。”苏牧阳眼神冷下来,“故意避开监控,去某个特定地方。”
“要不要查?”
“不。”苏牧阳把布收好,“让他以为没人发现。”
他站起来,走到帐口,望着那顶孤零零的帐篷。
“再等等。”
药箱郎中退下。
苏牧阳站在黑暗里,听见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布条撕裂的声音。
他没动。
但右手已经握住了剑柄。
帐篷里,那人睁开眼。
月光照在他脸上,一片平静。
他抬起左手,慢慢从袖中抽出一小截金属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