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殿文书房内,光线晦暗如冥河深处。
狭长的青石案几冰冷刺骨,一盏孤零零的骨灯摇曳着惨白的光晕,将陆鸣伏案疾书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在挂满霜灰的石壁上,如同一个被困于时光缝隙中的孤独魂灵。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墨锭的微苦,还裹着一种仿佛能冻结思维的阴寒。
窗外,是永恒不变的幽冥灰暗。
距离天庭巡察使驾临酆都,仅剩两天多!
这无形的倒计时,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让每一缕阴风都带着迫人的杀意。
陆鸣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后背的冷汗早被阴风吹干,只留下刺骨的凉意。
此刻他的身份,是奉崔珏口谕“暂调判官殿文书房听用,专司此案文书支撑”的吏员——这道口谕,既把他从档案处的尘埃拉到判官殿核心边缘,也将“三日时限”的枷锁勒得更紧:文书支撑,责任明确,不容差错!
他必须在巡察使抵达前,为崔珏铺好彻查之路,否则,所有努力都将沦为泡影。
他强行将所有恐惧与杂念剥离,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剔除腐肉。
此刻,灵魂深处只余下一个最纯粹的身份——文书,一个必须在规则缝隙里,用笔杆子杀出一条生路的文书。
他面前摊开的,不是书,是他的军械库:
一本厚如城砖的《阴律·卷宗调阅与呈报细则汇编》,满是冰冷的规则条款;
一本边缘磨损的皮质笔记本,摊开的页面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是他的作战笔记。
崔珏的命令犹在耳畔:“三日内,将章程及所需卷宗名录详呈本座案前。”
“章程”是启动最高复核程序的程序方案,“名录”是支撑调查的核心物证清单——重中之重,是巡察司手中的状元李案卷宗原件。
时间是悬顶利剑,规则是唯一武器。
陆鸣的目光如两道冰冷的探针,在《细则汇编》的条款间急速扫描、穿刺、锁定!
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如同磨利刀刃的嘶鸣。
“突破口一:铸造‘合规之钥’。”他写下第一行字,笔尖如刻刀,“必须造出一把能名正言顺点燃程序的钥匙——一份无懈可击的《重大疑情初步报告》。”
最高复核程序需主簿处提动议、附初步疑点报告,经半数判官附议——崔珏虽表态,却缺一份合规“引信”。崔珏手中的“紧急摘要”有程序瑕疵,他必须补一份更正式的报告:
标题:《关于周正德案卷宗内夹附生死簿副本异常笔迹之重大疑情初步报告》
呈报人:判官殿文书房暂调吏员 陆鸣(加盖印鉴)
事由:奉判官谕令整理卷宗时,意外发现篡改笔迹
核心:强调“奉判官谕令”,将发现嵌入合规框架
目标:赶在主簿处晨会前递交,点燃程序引擎
“突破口二:拿到‘特急通行证’。”笔尖用力,几乎刻入纸背,“常规流程是死路!必须拿到判官亲笔的《特急协查令》——这是十二时辰内夺回铁证的唯一通行证!”
常规跨司调卷需三日,巡察使两天后即至——必须走《细则》第九章第二条的“特急协查”:
关键:需崔珏亲笔签《特急协查令》,十二时辰内优先办理
策略:将调卷申请作为报告附件,强调“核心铁证”“巡察使复核在即”,结尾加注“不负判官期许”,绑定崔珏与巡察使双重压力
细节:申请内容模糊化,仅提“核查笔迹关联”,规避敏感信息
“突破口三:绘制‘进攻路线图’。”他顿了顿,笔尖在纸上轻点,“清单不是目录,是给判官的进攻路线图!必须清晰标注每一个弹药库的位置!”
清单需详实且指向明确,分三类:
1. 核心物证:标注状元李案卷宗“现存巡察司,待特急协调”、周正德案卷宗“判官亲览”
2. 关联卷宗:选取判官殿存档的背景案卷,用于笔迹比对样本
3. 程序支撑卷宗:附《细则》相关条款页、阴司笔迹样本库索引
目的:为后续调查画好路线图,让崔珏一目了然
放下笔,陆鸣舒了口气——策略已定,只剩执行。
他铺开阴司专用笺纸,深吸一口气,将全部的信念与决绝灌注于笔尖。
手腕稳定,每一笔都如同刻下命运的符文,字迹工整如最精密的仪器,逻辑严密如无缝天衣。
报告正文层层递进,申请理由滴水不漏,结尾附注精准戳中崔珏与巡察使的双重关切。
最后,他拿起那枚小小的“判官殿文书房陆”阴司印鉴,蘸满朱砂,稳稳地、重重地盖下——
像是一枚钉入命运转折点的血色烙印。
距离主簿处晨会,仅剩半个时辰。
他起身走向门口,阴风裹着腐朽气息扑面。
走廊空寂,磷火跳跃,拐角处却传来压抑的争吵与硫磺味:
“范头儿!你疯了?还敢来这儿!”(谢必安的哭腔)
“闭嘴!那酸秀才自己跑了,肯定搞鬼!老子要问清楚!”(范无救的低吼)
陆鸣心一沉——绝不能让他们缠上!
心念电转间,他撕下纸页,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算计。
笔尖飞快划过:
“线索:巡察司内务处王五。辰时三刻,孽镜台西副库。其与贵处副主簿私交甚笃,性好杯中之物。或窥卷宗调阅记录之秘。
目标:查清状元李案卷宗确切库位、经手人、调档编号。速往,慎言,勿来寻我。三日期限,各安天命。 陆”
这纸条是一剂猛药,既能引开恶狼,也可能反噬自身——但他已别无选择。
指尖一弹,纸条如飞蛾般精准滑落至范无救脚边。
范无救捡起一看,赤红眼珠里的怒火瞬间转为贪婪的任务感:“王五…副主簿的酒友…还在孽镜台西副库?哼!走!”
他不再纠缠,拖着发懵的谢必安,几乎是踉跄着消失在走廊黑暗中。
陆鸣望着两人的背影,指尖残留着朱砂的凉意。
他转身,快步走向主簿处——晨光未亮的幽冥地府,他的笔,就是唯一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