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榆钱胡同深处,一座久无人居的老宅。
这是林家早年置下的一处不起眼的产业,连林清音自己都几乎忘了它的存在。宅子不大,青砖灰瓦,门庭冷落,院墙角落生着厚厚的青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木料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对于急需藏身之所的他们而言,这里已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谢九安谨慎地探查了四周,确认没有异常后,才扶着几乎失去意识的墨渊,与搀扶着林清音的苏曼一同,迅速闪入宅内,反手闩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宅内光线昏暗,家具蒙尘,但结构尚且完好。谢九安将墨渊安置在偏房一张积满灰尘的硬板床上,墨渊一沾床铺,便蜷缩起来,身体依旧微微颤抖,口中兀自无意识地念叨着破碎的音节,只是声音更加低微含糊。谢九安不敢大意,依旧分出一缕真气遥遥锁住他几处关键穴道,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额角的汗珠却已汇成溪流,顺着坚毅的脸颊滑落。他靠坐在门边的椅子上,破云刃横于膝前,闭上眼,争分夺秒地调息起来,试图恢复哪怕一丝一毫的真气。经脉空乏的刺痛感和内腑的震荡让他眉头紧锁,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沉重。
正房里,苏曼将虚弱不堪的林清音小心地扶到一张同样落满灰尘的榻上。林清音几乎是瘫软下去,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半倚着。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原本清亮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痛楚。识海的创伤如同一个不断漏气的皮囊,让她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在一点点消散。
“清音姐,水……”苏曼在屋里找到一个落灰的陶罐,所幸里面还有小半罐清水。她用自己的手帕蘸湿,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林清音额角的冷汗和嘴角干涸的血迹。
冰凉的触感让林清音精神微微一振。她睁开眼,看着苏曼那写满担忧和惊惧未消的小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这个曾经只会躲在她身后的女孩,在接连的磨难中,正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
“曼曼,别怕。”林清音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些,“我们……暂时安全了。”
苏曼点了点头,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环顾这间阴暗、陌生的屋子,听着偏房传来墨渊压抑的呓语和谢九安沉重的呼吸声,一种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这里真的安全吗?那个在街上窥视他们的灰衫人……还有清音姐和九安哥的伤……
“清音姐,你的伤……”苏曼的声音带着哭腔。
“没事,”林清音勉强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只是耗神过度,休息一下就好。九安也是皮外伤,不碍事。”她避重就轻,不想让苏曼更加担心。她自己清楚,神魂之伤最是麻烦,没有对症的灵药或特殊的机缘,极难恢复,甚至会留下永久性的隐患。而谢九安的内腑震荡和真气枯竭,同样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复原的。
她现在最担心的,除了自身的伤势,就是怀中的两件诡物和偏房的墨渊。
她示意苏曼帮她把那两个黑色的布袋取出。装着冰封收音机的袋子触手冰凉,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那股被强行压制下去的阴寒。而装着刨刀的那个袋子,则毫无动静,死气沉沉,只有当她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刃尖位置时,才能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余烬般的悸动。
苏曼的目光也落在那装着刨刀的袋子上,那股莫名的联系感再次浮现。她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清音姐,我……我好像还能感觉到它。”
林清音心中一凛,看向苏曼:“感觉到什么?”
“就是……一种很模糊的感觉,”苏曼努力组织着语言,“它很‘安静’,也很‘虚弱’,就像……就像快要熄灭的炭火。但是,有时候,又会有一点点……‘难过’?”她不确定这个词是否准确。
林清音沉默了片刻。苏曼与这刨刀之间的共鸣,比她预想的还要深刻和持久。这究竟是福是祸?这柄充满凶煞之气的诡物,在最后关头展现出的“灵性”与“牺牲”,本身就充满了矛盾。它憎恶“归墟”,这是确定的。但它本身的怨念和煞气并未消失,只是暂时沉寂。苏曼与它的这种联系,会不会在某一天引火烧身?
“曼曼,”林清音郑重地叮嘱道,“不要主动去感知它,更不要试图与它沟通。它很危险,现在的平静只是假象。”
苏曼乖巧地点了点头,但心底那份细微的悸动却并未因此而消失,反而像一颗埋入土壤的种子,悄无声息地潜伏下来。
就在这时,偏房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墨渊一声压抑的、仿佛挣脱了什么束缚的低吼!
谢九安猛地睁开眼,身形一闪已到了偏房门口,膝上的破云刃瞬间出鞘三寸,寒光凛冽!
只见床上的墨渊不知何时坐起了身,双手死死抓着床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低着头,长发披散,看不清面容,但周身那原本被勉强压制的黑暗气息再次变得活跃起来,如同黑色的火焰在他体表明灭不定。他不再呓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粗重而压抑的喘息,仿佛在与体内某种可怕的力量进行着殊死搏斗。
“墨渊!”谢九安低喝,剑气含而不发,锁定对方。
墨渊缓缓抬起头。他的左眼依旧猩红,但右眼的暗绿却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一些,那绿色深处,不再是纯粹的混乱,反而多了一丝……冰冷的清明?只是这清明之中,蕴藏着滔天的恨意与一种近乎绝望的警惕。
“它……在‘呼唤’……”墨渊的声音嘶哑破碎,却比之前的呓语清晰了无数倍,他猛地抬手指向林清音怀中的那个黑色布袋——装着收音机的那个!“那东西……还没死透!它在试图……联系……门后的……东西!”
他的话语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心中。
林清音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抱紧了那个布袋。她能感觉到封印依旧完好,冰寒的气息隔绝着内部,但墨渊的话让她不敢掉以轻心。那收音机背后的存在,竟然能在被祖灵骨笛全力封印的情况下,还能向外传递信息?
“什么门后的东西?”谢九安沉声追问,试图抓住这难得清醒的瞬间获取更多信息。
墨渊的脸上肌肉抽搐,似乎回忆起了极其恐怖的事情,右眼的暗绿光芒剧烈闪烁:“归墟……是归墟!那扇门……不能开!窥探者……不止一个!我们……都被标记了!”
他说完这番话,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倒去,重新陷入半昏迷状态,周身的黑暗气息也随之缓缓平复,只是那起伏的胸膛和紧蹙的眉头,显示他内心的风暴远未停歇。
偏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谢九安缓缓收剑入鞘,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墨渊的话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他们不仅被盯上了,而且对手可能远超想象的强大和诡异。“标记”?这意味着他们无论躲到哪里,都可能处于对方的监视之下。
林清音靠在榻上,闭上双眼,心中一片冰凉。归墟之门,窥探者,标记……一个个陌生的词汇,却编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罗网。渡厄当铺传承至今,处理过无数诡物异事,但从未像这次一样,让她感到如此的无力与渺小。
苏曼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墨渊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让她不寒而栗。标记?就像……就像猎物被猎人打上了烙印?
屋外,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然而,这微弱的光明却无法驱散屋内弥漫的沉重与寒意。
暂歇之地,并非安全港湾。暗潮依旧在看不见的深处汹涌流动,窥探的目光或许正穿透墙壁,冷冷地注视着这群伤痕累累的逃亡者。下一波风暴,何时会以何种方式袭来?无人知晓。
林清音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重新睁开眼时,眼中已只剩下决绝。
“九安,曼曼,”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必须尽快找到恢复伤势的方法,必须弄清楚“归墟”的真相,必须……在这张无形罗网彻底收紧之前,找到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