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小时的倒计时,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渡厄当铺内的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紧绷的张力。这不再是单纯的休养,而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对苏曼灵魂极限的残酷淬炼。
苏曼几乎是凭借着一种非人的意志力在支撑。低烧退去后,意识投影带来的灵魂撕裂感并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那是一种无处不在的、细密的、如同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勒入魂魄深处的痛楚,伴随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异物感”,仿佛她的灵魂被强行塞入了不属于它的、来自那片混乱时空的碎片。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在提醒着她这份代价的沉重。
但她没有允许自己沉溺于痛苦。林清音渡入的祖灵之力,她不再被动接受,而是开始尝试主动引导。这过程极其艰难,她的精神力如同生锈的钝刀,在剧痛与虚乏的干扰下,几乎难以精确掌控那温和的外来能量。最初几次尝试,不仅未能有效修复伤势,反而因为精神力的紊乱,引得灵魂本源一阵剧烈震荡,险些让她再次昏厥过去。
林清音吓得脸色发白,几乎要强行中断。“曼曼,慢慢来,不要急!”
苏曼额头上沁出豆大的冷汗,嘴唇咬得发白,却固执地摇头,声音因痛苦而断断续续:“不行……时间……不够……我必须……学会……”
她清楚,下一次探索面对的将是高速移动的“破碎棱镜”,以及无处不在的“眼睛”标记。仅仅依靠墨渊的外部支持和林清雨的能量供给是远远不够的。她必须提升自己对意识的掌控力,提升在那片阴影中的“机动性”,哪怕这个过程本身就在加剧她的伤势。
她开始进行一种近乎自虐的“冥想”。不再追求灵魂的平静,而是主动去“触碰”那些灵魂深处的痛点和裂痕,用自己微弱的精神力去感知、去适应、甚至去尝试“驯服”那种被时空乱流侵蚀后的异样感。这就像是在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反复练习精细动作,每一次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但她固执地重复着,汗水常常浸透她的衣衫,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微微痉挛。
林清音在一旁看得心如刀割,却无法阻止。她只能更加专注地维持着祖灵之力的稳定输送,如同一张柔软而坚韧的网,兜住苏曼那仿佛随时会因过度用力而彻底崩散的意识。她开始理解苏曼的意图,不再仅仅是提供能量,而是尝试让自己的力量更巧妙地与苏曼那变得“粗糙”且“敏感”的灵魂波动进行协同,这同样需要极高的精密度和对苏曼状态瞬息万变的敏锐把握。她的消耗同样巨大,脸色日渐苍白,但眼神却愈发坚定。
谢九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无法在灵魂层面提供帮助,便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对外部环境的绝对掌控上。当铺周围被他布置得如同铁桶一般,不止是物理上的防御,他甚至开始尝试将自身凌厉的剑意融入当铺本身那晦涩的规则气息之中,形成一种无形的威慑场。他像一头守护巢穴的孤狼,昼夜不眠,气息与当铺的阴影融为一体,任何一丝不属于此地的波动,都会引来他瞬间的锁定。他的沉默,成为了这座压抑堡垒最坚实的背景音。
墨渊的准备工作则更加庞大且复杂。他不仅优化了意识投影阵列,还拆解、重组了另外三件具备不同特性的低阶“诡物”,将它们的功能与“溯影”怀表(现已布满裂纹,能量活性进一步降低)进行耦合,试图构建一个更稳定、更灵敏的追踪信道。幽绿色的数据流几乎填满了他所在的空间,无数模型生成又破碎,他在穷尽一切可能,试图将那“破碎棱镜”的微弱信号特征放大、锚定。
第三天黄昏,距离最后时限不足十二小时。
苏曼刚刚结束一轮极其痛苦的意识掌控练习,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虚脱地靠在床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仿佛失去。灵魂深处的痛楚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林清音疲惫地收回手,正准备调息片刻,墨渊却无声地走了进来。
“需要进行一次……低强度连接测试。”他没有任何寒暄,直接说道,“……验证追踪信道稳定性,及目标灵魂与优化后阵列的兼容性。”
林清音立刻皱眉:“现在?曼曼的状态……”
“必须测试。”墨渊的语气不容置疑,“……否则,正式探索失败率……将提升百分之四十七。”
苏曼艰难地睁开眼,声音微弱却清晰:“……测。”
她知道自己状态极差,但也明白墨渊说得对。不经过测试,贸然进行更高负荷的探索,与自杀无异。
林清音看着苏曼眼中那不容反驳的决绝,只能将反对的话咽了回去,深吸一口气,重新凝聚起精神。“需要我怎么做?”
“……维持现有能量支持即可。测试时间很短,目标仅为建立连接并维持三秒。”墨渊说着,已经走到了床边,指尖再次泛起幽绿色的数据流。
这一次,他没有动用“溯影”怀表,而是直接以苏曼胸前那黯淡的“镜鞘”烙印作为连接基点。烙印在数据流触及的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苏曼的身体猛地一颤,闷哼出声。
“曼曼!”林清音惊呼。
“继续……”苏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强行放松身体,任由那冰冷的数据流如同探针般刺入与烙印连接的灵魂深处。
比上一次更加剧烈的抽离感传来!伴随着灵魂被强行“撬动”的钝痛!优化的阵列似乎确实更有效率,但也带来了更强烈的“侵入感”!
幽绿色的光芒在苏曼周身微微亮起,一个比上次更加凝实一丝的、她的意识虚影在空气中闪烁了一下,并未完全离体,而是处于一种半脱离的临界状态。
墨渊瞳孔中的数据流飞速闪烁:“……连接建立……信道稳定度百分之八十一……低于预期阈值……”
“……灵魂兼容性……存在排异反应……能量损耗高于模拟值……”
“……检测到目标灵魂波动异常活跃……疑似与‘表层阴影’残留印记产生共鸣……”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异变陡生!
苏曼那半脱离的意识虚影猛地一阵剧烈扭曲!并非受到外部攻击,而是从她灵魂深处,几段混乱不堪、色彩斑驳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通过那不稳定的连接通道,投射到了空气之中——
那是她自身记忆的碎片!属于她苏曼的,破碎的、被遗忘的、或是刻意深藏的片段!
一个模糊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房间……心电监护仪刺耳的长鸣……父母悲痛欲绝的脸……(是她现实世界死亡时的记忆?)
一个阴暗的、堆满杂物的阁楼……她被几个看不清面容的孩子推搡着,辱骂着……孤独与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是她幼时被欺凌的记忆?)
一个温暖的午后,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林清音拿着一个奇怪的护身符,笑着对她说:“曼曼,这个给你,我爷爷说能辟邪……”(是她与林清音初识的记忆?)
这些记忆碎片如同破碎的玻璃,尖锐而混乱地闪现,带着强烈的情感冲击——死亡的恐惧、被抛弃的悲伤、友情的温暖……它们与灵魂被连接的痛苦、与对未知探索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狂暴的精神乱流,几乎要将苏曼那本就脆弱的意识彻底冲垮!
“啊——!”苏曼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哀鸣,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七窍甚至开始渗出细微的血丝!
“断开!立刻断开连接!”林清音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想要强行中断祖灵之力的输送,扑过去抱住苏曼。
“不行!”墨渊的声音依旧冰冷,但语速极快,“……强行中断可能导致意识碎片残留信道,造成永久性损伤!……稳定她!引导她!”
谢九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内室门口,看到苏曼的惨状,目眦欲裂,但他强行克制住了出手的冲动,他知道此刻任何外来的干扰都可能雪上加霜。
林清音被墨渊的话惊醒,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重新将手按在苏曼后心,将祖灵之力催动到极致!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温和的滋养,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与统领的意志,如同母亲安抚受惊的孩子,强行笼罩住苏曼那即将崩溃的意识核心。
“曼曼!看着我!听着我的声音!回来!把这些都压下去!”林清音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或许是林清音的呼唤起了作用,或许是祖灵之力那源自生命本源的温暖安抚,苏曼那狂暴的精神乱流出现了一丝凝滞。就在这瞬息之间,她凭借着残存的、钢铁般的意志,猛地将那些翻涌的记忆碎片,连同灵魂被连接的剧痛,一起狠狠地“按”了回去!
噗!
她喷出一小口鲜血,脸色瞬间灰败下去,仿佛生命力也随之流逝了一部分。周身闪烁的幽绿光芒和那扭曲的意识虚影瞬间消散。
连接中断了。
测试只持续了不到五秒,却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
苏曼瘫软在林清音怀里,气若游丝,灵魂如同被彻底碾碎,连痛苦的感知都变得麻木。只有那不断渗出的鲜血和灰败的脸色,证明着她刚才承受了何等可怕的冲击。
内室一片死寂。
墨渊眼中的数据流缓缓平复,冰冷的声线响起,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凝重?
“……测试结束。”
“……连接稳定性……不合格。”
“……灵魂排异反应……超出安全阈值。”
“……发现新变量:目标自身破碎记忆与‘表层阴影’残留印记产生高风险共鸣……”
“……正式探索计划……必须重新评估。”
他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审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们不仅面临着外部的危险,苏曼自身破碎的过去,也成了探索之路上,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淬炼,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残酷。而回响,来自过去与现在的双重回响,几乎将微弱的希望之火彻底扑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