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晨熙在幼儿园的“声望”,因为这次皖南之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连续几天,他都成了班里的焦点人物,身边总围着几个好奇的小朋友,听他讲述“古道探险”、“神奇造纸”和“爸爸的超厉害地图”。小家伙讲故事的水平有限,常常词不达意,但这并不妨碍他用丰富的肢体语言和闪闪发光的眼神,将那段经历渲染得如同史诗般壮丽。
楚颜乐见其成,只要不过分夸张,她并不干涉儿子这份小小的“虚荣心”。她甚至发现,季晨熙为了能把故事讲得更“可信”,回家后更加认真地研究那份军事地图,还缠着楚颜给他讲更多关于徽州古建筑、宣纸制作的知识,俨然一副要做足功课的架势。
这天是周六,不用上幼儿园。上午,楚颜在书房处理一些邮件,季晨熙则在他的儿童房里,进行一项“重大工程”。
楚颜中途起身去倒水,经过儿童房门口时,被里面的景象吸引住了脚步。
只见房间的地板上,那张巨大的军事地图被完全铺开,几乎占满了整个空地。地图周围,散落着季晨熙所有的“家当”:乐高积木搭建的“了望塔”和“桥梁”,塑料小兵人分成红蓝两阵营,几辆玩具工程车,甚至还有他心爱的毛绒玩具熊(被任命为“后勤部长”?)。
季晨熙本人,正趴在地图上,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水彩笔,在地图的边缘空白处,画着歪歪扭扭的箭头和圆圈。他小脸严肃,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
“……第一小队,从……从这里穿插,占领制高点……”
“……后勤车队,沿着这条蓝线(代表河流)前进,运送……运送弹药和冰淇淋!”
“……爸爸的指挥部,设在这里!这里最高!”
“……敌人……敌人在这里!”他用蓝色笔在另一处画了个大大的叉。
楚颜靠在门框上,忍着笑,没有打扰他。这小家伙,完全把这次旅行和爸爸的地图结合了起来,自导自演了一场宏大的“军事推演”。他口中的“制高点”,恐怕对应的是古道上的某个山头;“后勤车队”大概是回忆起了查济溪边的见闻;而“敌人”,说不定就是让他肚子疼的细菌,或者干脆是想象中的“怪兽”。
这时,季晨熙似乎遇到了难题。他盯着地图上一条复杂的等高线,用小手指比划了半天,然后抬起头,求助似的看向门口的楚颜:“妈妈,这个地方,是不是很难走?爸爸他们是怎么过去的?用绳子吗?还是飞过去?”
楚颜走过去,蹲下身,看着儿子指的那个陡峭区域。她不是军事专家,但凭借常识和之前做攻略时看的资料,她尝试用孩子能理解的方式解释:“这种很陡的山,爸爸和叔叔们可能会用专业的登山工具,比如绳索,互相帮助,一步一步很小心地爬上去。有时候如果任务需要,也可能会有直升机帮忙。”
“直升机!”季晨熙眼睛一亮,立刻拿起一个乐高搭的小飞机,悬停在地图上方,“这样!空投补给!”
“对,空投补给。”楚颜笑着点头,心里为儿子的想象力点赞。
受到启发的季晨熙,推演得更起劲了。他甚至开始给自己的“部队”分配任务,模仿着电视里看来的语气:“狙击手!就位!工程兵!修桥!通讯兵!保持联络!”
看着他沉浸在自己世界里那专注而兴奋的小模样,楚颜心里一动。她悄悄退回书房,拿起手机,调整好角度,录下了一小段儿子在地图上“排兵布阵”的视频。视频里,小家伙神情专注,指挥若定,虽然道具简陋,台词稚嫩,但那股认真劲儿,颇有几分他父亲的影子。
她将这段不到一分钟的视频,发给了季诚。没有配任何文字,她觉得,画面本身足以说明一切。
此时,地球的另一端,应该是深夜。楚颜没指望立刻收到回复。
然而,仅仅过了不到二十分钟,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不是微信提示音,而是直接的国际长途电话铃声!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季诚的号码。
楚颜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那边是深夜,怎么会直接打电话?难道有什么急事?她赶紧接通电话:“喂?季诚?”
电话那头,先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背景音,似乎有风声,还有隐约的引擎声,但很快安静下来,像是他走到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然后,才是季诚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异常清晰:
“是我。刚看到视频。”
他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有种跨越时空的质感。
“嗯,”楚颜应道,心里松了口气,不是急事就好,“他在玩你送的地图,自己搞了个推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楚颜清晰地听到,季诚发出了一声极低、极短促的轻笑。那笑声很快消失,但楚颜捕捉到了。她能想象出他此刻脸上那抹转瞬即逝的柔和。
“看到了。”季诚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但语速似乎比平时稍快,“箭头画得有点意思,穿插路线选择……勉强及格。后勤保障思路……有待商榷。”他居然真的对儿子的“推演”做出了专业点评!虽然用的是批判性语气。
楚颜忍不住笑了:“季首长要求真严格,人家才八岁。”
季诚又沉默了一下,然后问:“他睡了吗?”
“还没,正玩得起劲呢。”
“把电话给他。”季诚的语气带着命令的口吻。
楚颜拿着手机,走到儿童房门口,对还趴在地图上的儿子说:“晨熙,爸爸的电话。”
季晨熙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芒,像只小豹子一样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到楚颜面前,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接过手机,放到耳边,声音因为激动而格外响亮:
“爸爸!”
楚颜听不到季诚在那边说了什么,只看到儿子的小脸表情瞬间变得无比专注,甚至带上了几分“受宠若惊”的严肃。
“嗯!嗯!我在看地图!”季晨熙用力点头,仿佛季诚能看到一样。
“红色的是我们!蓝色的是坏人!”
“这里……这里很难走吗?妈妈说是用绳子和直升机?”
“哦!要观察!要……要利用地形!”
“保证完成任务!”
小家伙对着电话,一句一句地重复着季诚的话,小身板挺得笔直,眼神越来越亮。这通电话,不像父子闲聊,更像是一场跨越重洋的“军事教学”。
说了大概三四分钟,季晨熙才依依不舍地把电话还给楚颜,兴奋地小脸通红:“妈妈!爸爸夸我箭头画得对!还教了我新战术!”
楚颜接过电话,走到客厅阳台。电话那头,背景音里的风声似乎更明显了些。
“你那边是深夜吧?怎么还没休息?”楚颜关切地问。
“临时任务,刚结束。”季诚言简意赅,“马上回驻地。”
楚颜的心揪了一下。她不知道“临时任务”意味着什么,但深夜出动,绝不会是轻松的事。
“那你快回去休息吧,注意安全。”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下最朴素的叮嘱。
“嗯。”季诚应了一声,顿了顿,低声道,“照顾好他,也照顾好你自己。”
“知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然后,他说:“挂了。”
“好。”
电话被利落地挂断,听筒里传来忙音。
楚颜握着手机,在阳台站了一会儿。晚风吹拂,带着都市夜晚特有的微醺气息。她回头,透过玻璃门,看到儿童房里,季晨熙又趴回了地图上,但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郑重,小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时,仿佛带着刚刚从父亲那里获得的“真传”。
这通突如其来的越洋电话,短暂得像一颗划破夜空的流星。但它带来的光芒,却足以照亮孩子心中那片关于父亲、关于力量、关于责任的想象世界。
楚颜想,也许季诚永远无法像普通父亲那样,时常陪伴在儿子身边,玩积木、讲故事。但他用他独特的方式——一张地图,一通深夜的电话,几句硬核的“战术指导”——在儿子的人生地图上,标注下了一个无比清晰、充满力量的坐标。
这个坐标,叫做“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