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块湿润的厚绒布,压抑着离别的情绪。吃早餐时,家里异常安静,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季晨熙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眼睛却一直追随着爸爸的身影。
爸爸换上了那身笔挺的军装,肩章上的星辰闪烁着冷峻而庄严的光芒。他利落地整理好行李,那个深绿色的行军包又一次立在门口,像一只随时准备出发的沉默哨兵。
去火车站的路上,季晨熙紧紧挨着爸爸坐着,小手一直放在爸爸温暖的大手里,一言不发。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道、树木和行人,觉得这段路实在太短太短了。
火车站里人流如织,广播声、脚步声、行李箱轮子的滚动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曲喧嚣而匆忙的背景乐。爸爸办理好手续,离进站还有一段时间。他蹲下身,平视着季晨熙。
“晨熙,”爸爸的声音沉稳有力,目光像温暖的灯塔,照进儿子有些不安的眼睛里,“爸爸这次回去,任务很快就能收尾了。下次回来,说不定就能待更久,看你戴上红领巾。” 他从上衣口袋里,郑重地取出那枚被季晨熙贴身戴了快一年、边缘已被磨得十分温润的“平安方向牌”,轻轻放回儿子的手心,然后用自己的大手将那只小手合拢,紧紧包裹住。“它守护了你这么久,以后,也继续让它陪着你。看见它,就像看见爸爸在跟你说:‘加油,儿子!’”
季晨熙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攥着木牌,那上面还残留着爸爸掌心的温度。他喉咙发紧,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红着眼圈,更加用力地点头。
进站的广播终于响起,像一声无情的倒计时。爸爸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拎起了行军包。他深深地看了楚颜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无数未说出口的嘱托和爱意,楚颜红着眼圈,对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爸爸的目光再次回到季晨熙身上。他没有再说“再见”,也没有过多的拥抱。他突然挺直了脊梁,双脚并拢,抬起右手,五指并拢,迅速而标准地举至眉梢——他向儿子,敬了一个庄严、肃穆的军礼。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喧嚣仿佛瞬间褪去。时间凝固了。季晨熙仰着头,呆呆地看着爸爸。爸爸的身姿挺拔如山,眼神坚定而充满力量,那身军装仿佛在发光。这个敬礼,不再是平日里嬉戏打闹时的模仿,而是一个军人最郑重、最深刻的承诺和告别。
几秒钟后,爸爸利落地放下手,眼神柔和下来,用力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声音有些沙哑:“走了!听话!” 说完,他毅然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汇入安检的人流,那抹军绿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通道的拐角处。
季晨熙一直没有动,也没有哭。他站在原地,小手依然紧紧攥着那枚“平安方向牌,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爸爸那个突如其来的军礼,像一枚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上。他忽然之间,好像明白了许多以前懵懵懂懂的东西。明白了爸爸离开不仅仅是想家,明白了那身军装代表的重量,明白了“平安”两个字背后需要怎样去守护。
楚颜走过来,轻轻搂住儿子微微发抖的小肩膀。季晨熙抬起头,眼睛里还噙着泪水,但眼神却不再是迷茫和不舍,而是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类似坚定的东西。他小声地、清晰地对妈妈说:“妈妈,爸爸是英雄。他在保护好多好多人。我不能拖他后腿。”
回家的出租车里,季晨熙异常沉默。他看着窗外,城市在雨水中显得模糊而安静。他没有像上次分别时那样默默流泪,只是静静地靠着妈妈。手心里的木牌被捂得滚烫。那个庄严的军礼,在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回放。
晚上,他坐在书桌前,翻开了成长记录本。他没有画哭泣的脸,也没有画火车的背影。他在新的一页上,用工整的笔触,画了一个高高的、穿着军装的身影,正在敬礼。虽然画得稚嫩,但那个举手礼的姿势,他画得格外认真。在画的旁边,他一笔一划地写道:
“今天,爸爸回去了。
爸爸没有说再见,他给我敬了一个礼。
那个礼,是给我的。
它说:‘爸爸是军人,要回去完成任务。’
它说:‘儿子,你是男子汉,要坚强。’
它说:‘等着我,下次回来,看你更棒的样子。’
我收到了。
我会的。
爸爸,你放心。
平安方向牌,我又戴好了。这次,是我自己戴上的。”
写完,他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份沉重的担子,又仿佛扛起了一份新的责任。他走到镜子前,把“平安方向牌”重新挂回脖子上,仔细地塞进衣领里,贴肉戴好。冰凉的木牌接触到皮肤,他却感到一种奇异的、温暖的力量。
这一次分别,季晨熙没有倒下。爸爸的那个军礼,像一颗充满力量的种子,在他心里扎下了根。他知道,等待还在继续,但这一次,他将带着对爸爸职业的理解和骄傲,带着一个“小男子汉”的自我要求,更加勇敢、更加独立地,走向下一个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