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天气愈发炎热。太阳仿佛铆足了劲,清晨五点天已大亮,直到晚上七点多,西边的天空还残留着绚烂的晚霞,迟迟不肯褪去。白昼被拉得前所未有的长,阳光充沛得几乎有些奢侈。空气中翻滚着热浪,蝉鸣声高亢得近乎嘶哑,树影缩成小小的一团,紧紧依偎在树干脚下。
周三早上,季晨熙在早餐桌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变化。楚颜在日历上“夏至”两个字上画了一个红色的圆圈。
“妈妈,夏至是什么?”他喝着绿豆粥,好奇地问。
“夏至啊,”楚颜微笑着解释,“是二十四节气中的一个,通常在每年的六月二十一日或二十二日。这一天,是一年当中白昼最长、夜晚最短的一天。就好像太阳在空中走的路程最长,所以它待在天上的时间也最久。”
“最长的一天……”季晨熙眨着眼睛,努力理解这个词的含义,“就是说,今天太阳公公最勤劳,很晚才下班吗?”
楚颜被儿子的比喻逗笑了:“对,可以这么说。从今天以后,白昼就会一点点变短,夜晚会慢慢变长,直到冬天。”
这个奇妙的说法让季晨熙一整天都格外留意起光影的变化。早晨上学时,阳光已经很有力量,将他们的影子投在身后,拉得细长。中午放学,影子几乎缩在脚下,短短的一圈。下午课外活动时,他特意观察了操场边那棵大槐树的影子,发现比春天时长了很多,斜斜地指向东方。他想起自然课上学过的简易日晷原理,心里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时间仿佛有了具体、可测量的“长度”。
放学回家路上,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虽然已近七点,天光依然明亮。季晨熙看着自己被拉得老长的影子,在前面一跳一跳地引路,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妈妈,今天白天这么长,是不是……是不是意味着,等爸爸的时间,也可以感觉‘长’一点?因为天亮得久,可以做更多事情,想爸爸的次数好像也能多一点?”
楚颜愣了一下,低头看着儿子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的、认真的小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握紧儿子的手,柔声说:“宝贝,你这个想法真美。是的,我们可以这样想。更长的白天,意味着我们有更多的时间来努力生活,好好学习,快乐成长。我们把这些充实的、阳光下的时光好好度过,就像为等待爸爸的‘瓶子’里,装进了更多闪闪发亮的‘珍珠’。等到天黑,我们数着这些‘珍珠’入睡,等待就不会显得漫长了。”
晚饭后,天终于完全黑透,但比前些日子晚了许多。季晨熙洗完澡,坐在书桌前,并没有立刻睡觉。窗外传来邻居家电视的声音和夏夜的虫鸣,因为白天的延长,夜晚的静谧似乎也来得更迟一些。他拿出成长记录本,却没有马上写画,而是托着腮,望着窗外的星空发呆。
白昼最长,黑夜最短。这个自然现象,在他心里激起了小小的涟漪。等待爸爸的日子,是不是也有像“夏至”一样的顶点?当等待积累到某个最长的点,是不是就意味着,接下来,相聚的时刻就会像黑夜变长一样,一步步、稳稳地靠近?虽然变化很慢,慢到几乎察觉不到,就像夏至后每天只缩短一分钟的日照,但方向是确定的——指向团圆。
这个想法让他心里亮堂起来。等待不再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直线,而是一个有规律可循的、循环的圆。有最长的白昼,就有最短的黑夜;有最深的思念,也就预示着重逢的临近。他要做的,就是像度过每一个充实的夏日一样,好好利用这些“漫长”的白天,让自己变得更棒,然后安然度过每一个“缩短”的、思念的黑夜,相信黎明和团聚都会如期而至。
周末,楚颜带季晨熙去科技馆,正好有一个关于古代计时器的展览。季晨熙在一个巨大的、仿制的赤道式日晷前驻足良久,看着晷针在石盘上投下的清晰影子,随着时间缓缓移动。讲解员阿姨说,古人就是利用太阳影子的变化来计量时间的。季晨熙仰头看看真实的太阳,又低头看看晷盘上的刻度,仿佛亲手触摸到了“时间”这个抽象概念的、具象的脉搏。
晚上临睡前,他在成长记录本上新的一页,画了一个大大的、半圆形的日晷盘,上面标着简单的时辰刻度。他画了一根长长的晷针,针影清晰地指向“日中”过后的一格。在日晷盘旁边,他画了一个日历,在“夏至”那天画了一个大大的、发光的太阳。在画的下面,他工工整整地写道:
**【妈妈告诉我,夏至是一年里白天最长的一天。】_
**【太阳工作最久,天黑得最晚。】
**【我想,等爸爸的日子,也有“夏至”。】
**【当我想爸爸想到最多的时候,就是“等待的夏至”。】
**【过了这个点,虽然慢,但每一天,离爸爸回来就更近一点。】
**【像夏至后,白天变短,黑夜变长,但我知道,明天太阳照样升起。】
【爸爸也会在“等待的冬天”过后,像春天的太阳一样,回到我和妈妈身边!】
写完后,他放下笔,心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安定感。那枚贴身的“平安方向牌”,在夏至漫长的白昼过后,触手温暖,仿佛也记录下了这一天最饱满的光阴。它不再仅仅是指南针,更化为了他心中的一具“日晷”,丈量着思念的长度,也标记着重逢的必然轨迹。夏夜微热,星河低垂,孩子对时间的理解,如同晷盘上的影子,在静谧中移动,指向光明的下一个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