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户房的人时,村外忽然又来了一队衙役。户房在村口撞见他们,疑惑地迎上去问道:“你们是壮班的兄弟?这个时候来村里做什么?” 他平日里常和壮班一起到各村办事,彼此都很熟悉。
“户房大人,您也在这儿,正好!” 壮班的衙役里走出一个领头的,拱了拱手说道:“县里来了急告,是来通知秋税的事 —— 秋税要提前征收了。”
“秋税也要提前?往年不都是九月中旬才收吗?” 户房忍不住唉声叹气:“得,这下又得熬夜赶做文书了。”
一旁正送户房出门的西岭村村民,听了这话也都垮下了脸,连忙追问:“秋税提前了?那徭役呢?徭役也提前了吗?”
“徭役没提。” 领头的壮班衙役摇了摇头,解释道:“就秋税提前一个月,定于八月十五缴纳,到时候和身丁税一并交清。往年都是收秋税的时候定徭役,今年县里没提这事,想来徭役还是按往年的规矩,九月十五再定。”
“多谢大人告知!” 村民们连忙道谢,转头就急匆匆往村里跑,赶着去把消息报给里正。
户房琢磨了一下,反正这事也要经过他的手,不如跟壮班的人同行,便跟着他们一起往里正家走去。
事情果然如壮班衙役所说,只是秋税和身丁税提前征收,缴纳的数额、标准等都没变。里正和壮班、户房的人聊了许久,眉头始终皱着,显然也在发愁秋税提前对村民的影响。送走他们后,里正让人敲着铁盆,挨家挨户去通知秋税提前的消息,声音里满是无奈。
家丰第二天才得知秋税提前的消息 —— 自家家底厚实,倒也不愁缴纳,只是惦记着爷爷奶奶,便特意去了趟老宅,想看看他们有没有难处。
跟爷爷奶奶聊了会儿,家丰彻底放了心:他给大伯、三叔开的工钱本就不低,再加上大虎和大嫂也拿不少,老两口的日子过得宽裕,缴秋税绝无问题。
返程路上,忽然听到村子西边传来一阵喧闹。家丰微微皱眉,生怕又是流民闹事,忙招呼身后的阿亥、四时,还有随行的两个乡兵,一起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循着喧闹声一直走,最后竟到了朱家大门前。可眼前的景象,让家丰心头一震,世界观仿佛被敲了一下,心头莫名有一丝怒意。
朱夫人的马车就停在一旁,她正站在车辕上,叉着腰高声叫骂。地上跪着四个女子,境况凄惨:一个几乎衣不蔽体,披头散发地跪着,趴在地上;两个只剩了抱腹,抱着胸前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哭声断断续续;还有一个跪在地上,死死揪着自己最后一块衣衫,哭喊着哀求:“夫人,我会等二公子回来的,求求您不要赶我走!”
“用不着了!” 朱夫人厉声打断她,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本来看你听话模样也周正,想留着把你给荣儿的,可那混小子这么久了也不回来!现在我们要搬去县城,朱二爷也养不起这么多人,你们几个赶紧各自散了!”
“夫人,求求您让人停手吧,至少给我们留几件衣衫吧!” 那女子仍不死心,哭着死死拽住衣衫不肯撒手。
“别跟我提条件!” 朱夫人怒目圆睁,厉声呵斥:“你们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丫鬟和小妾,卖身契都在我手上!我现在懒得折腾你们,只是不要了,没把你们卖去窑子就是大发善心了!这些带布料的衣衫哪件是你们的?把朱家的东西都留下,赶紧滚!再磨蹭,我就让人动手了!”
“四时,去家里拿几件女子的衣衫来。” 家丰压下心头的怒意,轻声对身旁的四时说 —— 这里离自家不算远,以四时的速度,很快就能回来。
说完,他迈步上前,语气带着几分似笑非笑:“朱夫人好雅兴,竟在门口当众教训家奴?”
朱夫人扭头看见是家丰,脸色更差,烦躁地喊道:“庄小子,这儿没你的事,少来乱掺和!”
“哎,朱夫人何必这么见外?” 家丰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却带着暗示:“我花了二百五十两买你家的地,咱们怎么说也算是有过合作买卖的关系,不用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卖早就结束了,没什么关系了!” 朱夫人冷着脸,只想把家丰打发走。
“这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家丰不急不缓地说:“我那龙骨水车,可是能把河水引到高处的。万一我哪天开心,在我买的地的东面建个蓄水池,把河水都引上去,将来什么时候想浇灌田地,开条渠就能用 —— 朱茂少爷不是还在村里留了地吗?说不定哪天就用得上我的水呢。”
“你会这么好心?” 朱夫人眼神警惕,显然不信他的话。
“我的好心,西岭村的人都能作证。” 家丰语气坦然:“您看我让多少人家吃饱了饭,又帮村里解决了多少麻烦?我真不爱与人为敌。” 说话间,他瞥见四时提着一包衣衫回来,便朝她递了个眼色。四时立刻上前,把衣衫盖在了那几个女子身上,先帮她们遮掩住。
原本正撕扯女子衣衫的朱家丫鬟和家丁,见这阵仗,手也下意识地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朱夫人,得饶人处且饶人,这话其实很有道理,还能锻炼心性。” 家丰继续笑着劝说:“您也不缺这几件布料的钱,我知道您只是临走前想立立威,现在目的也达到了 —— 您看看周围的人就知道。”
朱夫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除了家丰一脸平静,周围没一张笑脸:地上的四个女子还在抽泣,自家的家丁丫鬟也都板着脸,或许是联想到自己将来也被主家抛弃时,是什么下场;远处围观的村民更是缩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朱家在西岭村的威名,一直都在。毕竟西岭村是三大姓,朱家人口又最多,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家丰又补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朱夫人,适可而止吧。您也知道,麻线绷得太紧容易断,别真把她们吓坏了。”
“算了!” 朱夫人看着家丰的脸就觉得心烦,索性摆了摆手,对着自己的家丁和丫鬟喊道:“都别愣着了!你们看什么戏呢。东西装好了没有?走了!”
朱家的家丁丫鬟们听到喊声,连忙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往马车上搬。
“对了,朱夫人。” 家丰忽然想起一事,开口提醒:“您刚才说,这些人您不要了 —— 既然如此,不如把卖身契还给她们?”
若是没拿回卖身契,她们以后走到哪儿,朱夫人都有随时抓她们回去的把柄,这对她们来说,始终是个隐患。
朱夫人愣了一下 —— 刚才说不要了,是真的懒得再折腾这些人;让她们留下衣衫,也只是临走前的顺手之举,发发脾气立立威,倒真没想过要把卖身契还给她们。
她犹豫了片刻,看向家丰:“若是你真的建了蓄水池,将来我茂儿的地要用水,你得允许他用。我就把卖身契送给你。”
“可以,这有什么难的?好说。” 家丰爽快地答应。
朱夫人冷哼一声,钻进马车。没一会儿,就从里面拿出四张卖身契,随手扔给家丰:“小子,你可得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这么多人看着呢,我还能食言不成?” 家丰一点也不在意,弯腰捡起卖身契。
朱夫人又朝周围扫了一眼,最后看了一眼朱家老宅,才钻进马车,吩咐车夫:“走!”
朱家的马车渐渐远去,周围围观的村民也慢慢散开 —— 一来是 “非礼勿视”,这四名女子模样现在极为狼狈,二来如今卖身契落到了家丰手上,也算成了庄家的人,再看下去难免尴尬。 “多谢庄少爷!”
“谢谢庄少爷救命之恩!”
几人抹着眼泪,裹紧身上临时找来的衣衫,齐齐跪在家丰面前,不停地磕头道谢。
家丰上前扶她们起来,心里却犯了难:他本想直接把卖身契还给几人,让她们自寻出路,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妥。
自家的阿青、重力等人,卖身契至今还收着,平日里相处和睦,但留着契约也是以防万一的底牌。若是对这几个陌生人如此 “特殊”,直接归还卖身契,会不会让家里老人觉得不公?毕竟他们跟着自己辛辛苦苦做事,却仍被 “提防”;而外人反倒能轻易拿回自由,难免会寒了人心。
可若是直接把她们赶走,自己岂不是和刻薄的朱夫人没两样?手握卖身契,就等于攥着随时能抓她们回来的把柄,实在不厚道。要是留下她们,家丰又有些顾虑:这几人在朱家待了许久,会不会沾染了朱家的坏毛病,不好管教?
思来想去,家丰打定主意:偶尔做些心软的事可以,但绝不能立 “圣母” 的人设,不然将来容易被人拿捏住性格,反倒麻烦。
“你们几个要是愿意,可来我家做事。” 家丰语气严肃地说:“但我家跟朱家不一样,若是在朱家有什么勾心斗角、偷懒的毛病,到了这儿就得彻底收起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有人不愿意,也可以跟我说,咱们商量个法子,让你们赎回自己的卖身契,各走各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