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杨炯《从军行》
洞口之外，残月如钩，凄冷的清辉勉强洒落在嶙峋诡异的黑石林间，将那些扭曲的石柱影子拉得如同幢幢鬼魅。远处，几点昏黄的火光如同鬼火般在石林间若隐若现，正不紧不慢地向着他们藏身的这处废弃哨站方向移动而来。
那火光映照下，隐约可见一行大约十余人的人影。他们皆身着统一的深青色劲装，外罩玄色轻甲，背负制式长刀，行动间悄无声息，步伐沉稳协调，显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为首一人，手中擎着一杆旗帜，夜色中看不清全貌，但旗面似乎是深邃的玄黑色，上面用银线绣着一个极其醒目的、冰冷的图案——一只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纯白色的眼睛！
“监察司…缇骑！”王校尉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猛地缩回头，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洞内众人闻言，瞬间色变！就连一直表现沉着的福伯，浑浊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极其凝重之色。士兵们更是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器，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名号。
荀渭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骤然绷紧的恐惧氛围。监察司？缇骑？这似乎是一个令白公子和王校尉都深感忌惮的官方强力机构。
白公子靠坐在石壁上，原本稍缓的脸色再次阴沉下来，他低声急促问道：“看清了？确实是白眸黑旗？”
“绝不会错！”王校尉重重点头，语气肯定，“那旗子，那打扮，那股子阴狠劲儿…就是监察司的缇骑没错！他们不是在玉京周边和各大州府活动吗？怎么会跑到这北疆荒原来？！”
“看来…黑石驿和遗迹的动静，比我们想象的传得更快。”白公子眼神闪烁，快速分析着，“或者说，他们本就是冲着别的东西来的，恰巧被这里的异象吸引…福伯，能感应到他们的修为吗？”
福伯闭目凝神片刻，缓缓睁开眼，沙哑道：“为首那个擎旗的，气息晦涩，至少是先天境中期的高手。其余人等，也多在锻骨境后期到先天境初期之间…标准的缇骑精锐小队配置。公子，来者不善。”
一个全员由锻骨境以上武者组成、头领更是先天境高手的精锐小队！这等力量，足以轻易扫平一个边军据点！更何况他们此刻人人带伤，筋疲力尽，如何能与之为敌？
洞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他们好像在搜查什么…”负责警戒的士兵压低声音回报，“走得很慢，四处查看…”
白公子眉头紧锁，目光疾速扫过洞内众人，尤其是荀渭和他背后的黑匣，眼中闪过无数算计。显然，绝不能让监察司的人发现他们，尤其是发现荀渭和黑匣的存在！
“熄灭所有火把！噤声！收敛气息！”白公子立刻下达命令，声音压得极低，“王将军，带你的人守住洞口内侧，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妄动！福伯，布置‘隐息符’！”
命令迅速执行。残存的火把被迅速踩灭，洞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冰冷的月光从洞口缝隙渗入少许。士兵们紧握兵器，屏住呼吸，紧张地贴在洞口两侧的石壁后。福伯从怀中取出几张淡黄色的符纸，指尖真气微吐，符纸无风自燃，化作几道清烟消散在空气中，一股微弱却奇异的能量波动扩散开来，将洞内的气息最大限度地遮蔽起来。
荀渭也学着众人的样子，尽量收敛呼吸，将身体隐于阴影之中，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他能感觉到，背后的黑匣似乎也感应到了外界的威胁，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凉的悸动。
洞外，那队缇骑的脚步声和隐约的交谈声越来越近。
“…确定是这边传来的能量波动吗？罗盘指示不会错吧？”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问道，带着一丝不耐烦。
“闭嘴，循例巡查便是。荒原最近不太平，黑石驿那边刚出了大纰漏，据说有‘清理者’小队失联了…上面催得紧。”另一个冰冷沉稳的声音回答，显然是头领。
“啧，又是那些阴魂不散的‘清理者’？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还有这鬼地方，怎么感觉阴森森的…”
“少废话！注意警戒！刚才似乎感应到这边有微弱的打斗波动和邪气…仔细搜搜那些石缝和洞穴！”
脚步声在洞口附近停了下来！火把的光芒透过伪装的碎石缝隙，隐约照射进洞内，晃动着。
洞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王校尉和士兵们额头冷汗直冒，死死握住刀柄，准备拼死一搏。白公子眼神冰冷，手指微微扣住了那枚裂纹斑驳的白玉环。福伯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最前方，枯瘦的手掌微微抬起。
荀渭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狂跳的声音。他背后的黑匣，那丝冰凉的悸动似乎明显了一分。
“头儿，这里好像有个废弃的矿洞？”年轻缇骑的声音在洞口响起，伴随着用刀鞘拨弄碎石的声音。
“嗯…进去看看。”那头领的声音带着一丝审视。
碎石被拨开的声响更大了一些！一道人影似乎弯下腰，准备探身进来！
完了！要被发现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唳——！！！”
一声尖锐无比、穿透云霄的禽类长啸，猛地从远方的天际传来！那啸声中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洪荒气息，瞬间打破了荒原夜的寂静！
正准备探洞的缇骑动作猛地一滞！
洞外的所有缇骑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啸声所吸引，瞬间紧张起来！
“什么声音？！”
“好强的妖气！”
“在天上！看那边！”
火把的光芒迅速移开，脚步声也转向了啸声传来的方向。
那头领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警惕？“所有人！集合！戒备空中！是‘苍云隼’！这东西怎么会离开它的巢穴？！”
苍云隼？荀渭心中一动，这名字他似乎在前世的某些边地杂闻中听到过，据说是北疆荒原深处一种极其强大、近乎妖类的猛禽，等闲不会离开自己的领地。
洞外的缇骑们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苍云隼”极为忌惮，再也顾不上搜查这个小小的废弃矿洞，迅速集结队形，紧张地望向夜空，如临大敌。
又过了片刻，那苍云隼的啸声再次响起，似乎正在逐渐远去。
缇骑头领似乎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大意，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苍云隼异动，非比寻常。记录下这个矿洞位置，回头再报。我们继续向东南方向巡查，落星镇那边似乎也有异常报告。”
“是！”
脚步声和火把光芒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石林深处。
直到确认对方真的离开了，洞内的众人才长长地、压抑地舒了一口气，不少人直接虚脱般地瘫坐在地，冷汗早已湿透了衣背。
“苍云隼…怎么会这么巧？”王校尉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喃喃道。
白公子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的目光反而变得更加深邃，缓缓转过头，看向了角落里的荀渭，眼神复杂难明。
福伯也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沙哑道：“公子，那苍云隼的啸声…似乎来得太过‘及时’了。而且，老奴方才似乎感觉到，在那啸声响起前的一瞬，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古老的‘意念波动’从…”
他的目光，也若有深意地扫过荀渭背后的黑匣。
荀渭心中猛地一跳！难道…刚才那救命的苍云隼啸声，竟与这黑匣有关？是它…召唤来的？这怎么可能？！
白公子摆了摆手，制止了福伯继续说下去。他深深地看了荀渭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透。
“看来，荀先生，你身上的‘惊喜’，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多。”白公子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随即转移了话题，“监察司缇骑出现，意味着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至少引起了官面上的注意。他们前往落星镇，我们的计划必须变更。”
“公子，那我们…”王校尉焦急地问道。
“落星镇必须去，但不能再走常规路线。”白公子目光锐利起来，“监察司在明，我们在暗。他们大张旗鼓，正好替我们吸引了可能存在的其他视线。福伯，我记得这附近，应该有一条废弃多年的…‘走私古径’，可以绕过落星镇的主要关卡，直抵镇外的‘哑巴谷’？”
福伯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确有这条古径，但多年未曾有人行走，恐怕艰险异常，而且…据说那条路上，不太平的东西也不少。”
“再不太平，也比正面撞上监察司缇骑强。”白公子决然道，“就走古径。立刻出发，我们必须赶在缇骑之前，或者至少与他们错开时间进入落星镇区域。”
命令下达，众人不敢怠慢，立刻收拾所剩无几的行装，搀扶起伤员，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处短暂的避难所。
再次踏入冰冷的月色下，荒原的风似乎更加刺骨。
荀渭默默跟在队伍中，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监察司的突然出现，苍云隼的“巧合”解围，白公子和福伯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这一切都让他感到，自己正被卷入一个越来越深的漩涡。
而背后的黑匣，在那苍云隼啸声过后，似乎彻底沉寂了，再也没有丝毫反应。
那条所谓的“走私古径”，隐藏在更加偏僻嶙峋的山峦褶皱之中，几乎已被荒草和碎石彻底掩埋。道路极其难行，时而需要攀爬陡峭的岩壁，时而需要涉过冰冷刺骨的暗河。
一路上，气氛沉默而压抑。所有人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在途经一片位于山阴处的、终年不见阳光的乱葬谷时，福伯猛地停下了脚步，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公子…不对劲。”他沙哑道，手中的青铜罗盘指针正在疯狂地左右摇摆，“这里的‘阴煞之气’…太重了！重得不正常！而且…似乎有刚被惊扰过的痕迹！”
众人闻言，立刻紧张地看向四周。只见山谷中到处都是倒塌破损的墓碑和棺木，地面上散落着森森白骨，一股浓郁的、令人窒息的腐臭和阴冷气息弥漫在空中，甚至比黑石驿地窖的味道还要让人不适。
“看那里！”一名眼尖的士兵突然指着山谷深处，声音发颤。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一片狼藉的坟茔之间，赫然躺着几具新鲜的尸体！看其衣着打扮，竟然也是监察司的缇骑！他们死状极惨，身体干瘪，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气，脸上凝固着极致恐惧的表情，伤口处残留着浓郁的阴煞之气！
“是缇骑！他们…他们怎么会死在这里？！”王校尉骇然道。
白公子上前仔细查看，脸色愈发阴沉：“是被极厉害的邪祟所杀…看这阴煞侵蚀的痕迹，至少是‘百年尸魅’级别的鬼物…奇怪，这种鬼物通常只会盘踞在极阴之地沉睡，怎会主动袭击缇骑？而且…”
他的目光落在一具缇骑尸体紧握的手上，那里似乎抓着半截破碎的、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
福伯上前，小心地取下那半截令牌，只看了一眼，脸色骤变：“这是…‘召阴令’的碎片？！他们…他们竟然主动惊醒了这里的尸魅？！”
主动惊醒尸魅？监察司的人疯了吗？
就在这时，荀渭背后的黑匣，再次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冰冷的震动！这一次，不再是警告或悸动，反而更像是一种…饥饿般的…渴望？
同时，他脑海中那冰冷的星谕低语，也再次突兀地响起，断断续续：
“…检测到…高浓度…无序阴性能量…”
“…符合…吸收条件…”
“…建议…接触…转化…”
吸收？转化？
荀渭猛地看向山谷深处那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阴煞之气，又感受着背后黑匣那诡异的“渴望”，一个荒谬而大胆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这黑匣…难道还能吸收这些…阴煞鬼气？！
（第七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