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议会的尘埃落定,并未带来长久的宁静,反而像投入滚油的一瓢冷水,瞬间在便民街炸开了锅。
推土机的阴影刚刚散去,生活的热浪便迫不及待地席卷而来。
食堂的炉火重新点燃,橙红的火苗舔舐着铁锅底,噼啪作响;缝纫机的嗒嗒声如细密雨点,敲打着木桌的节奏;修鞋铺里锤子砸在铁砧上的“铛铛”声混着胶水刺鼻的气味,在巷口飘散。
孩子们追逐着从锅盖缝隙里逃逸的蒸汽,在窄巷中笑闹,脚踩过刚洒过水的青石板,溅起微凉的水珠。
空气里浮动着油盐酱醋的烟火气,混着汗味与布料摩擦的窸窣,热腾腾地扑在人脸上——这是一幅嘈杂而充满生命力的交响,每一寸肌肤都能触到它的温度。
然而,在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之下,一丝新的忧虑正在悄然蔓延。
起初,只是几个工友围坐在食堂外的水泥台阶上,就着咸菜啃馒头时低声嘀咕,声音被夜风卷走一半。
后来,这嘀咕声变成了小芳领着几个女工,在李默的临时办公室门口的集体发问。
“李默兄弟,这工分是好,干活就能换饭吃,我们心里踏实。可……这工分要是攒多了,会过期不?”小芳手里紧紧攥着一本记满工分的册子,纸页边缘已被汗水浸得发软卷边。
她指尖微微发颤,眼神里既有对未来的期盼,也藏着一丝源自过去的、根深蒂固的不安——那是一种曾被无数次剥夺后留下的本能警惕。
一句话,问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
对他们而言,财富的积累总是伴随着被剥夺的风险。
汗水换来的工分如果只能在食堂里变成一碗面,那它终究只是一种高级的饭票,人们除了满足温饱,便再无动力去积攒。
当所有人的肚子都填饱后,这套体系的驱动力便会戛然而止。
李默的脊背瞬间绷紧,后颈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黏住了衬衫领口。
他意识到,自己构建的理想模型,正面临着现实的第一次大考。
他必须给“工分”注入灵魂,让它从单纯的“消耗品”,变成可以生长的“种子”。
“系统!”他在心中默念。
眼前金光一闪,那块在评议会上赢得的【基础城市运营模型】奖励,化作一道数据流涌入他的脑海。
无数种社区经济模型在眼前飞速推演、碰撞、重组,耳边仿佛响起齿轮咬合、电流奔涌的幻听。
几秒钟后,一个大胆而清晰的方案浮现出来。
“工分入股,利润分红!”
李默召集了阿强、小芳、老吴头等十几名核心成员,在食堂里召开了便民街的第一次“股东预备会”。
他指着热气腾腾的食堂,蒸腾的雾气模糊了他坚毅的脸庞;又指向不远处洗衣房里翻滚的泡沫与缝纫站中穿梭的银针,声音铿锵有力:“这些,都是我们一砖一瓦建起来的集体资产。从今天起,它不再仅仅是为大家服务的地方,我叫它——民工共营体!”
“大家手里的工分,也不再只是饭票。我准备将这些共营体划分为‘服务股’,你们可以用工分来认购!食堂每天赚了多少钱,洗衣房接了多少单,年底除了成本,剩下的利润,就按照你们持有的股份,给大家分红!”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片哗然。
“分红?”有人喃喃重复,像是听到了某个遥远世界的词汇。
这个词对他们来说,只在电视里的有钱人世界里听过,带着金边和香槟气泡的幻影。
李默没有给他们太多议论的时间,他雷厉风行,当场宣布将食堂作为第一个股份制试点单位。
他任命脑子活络、人缘又好的阿强牵头,成立了一个三人“运营小组”,负责记录食堂每日的流水,并在小黑板上公示。
第一天的数字很快就出来了:早餐,肉包稀饭,共卖出137碗,总收入411元!
墨绿色的小黑板上,粉笔字清晰有力,数字下方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看着这个数字,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胸口起伏,仿佛那四百多元正灼烧着他们的掌心。
李默趁热打铁,当场公布分红方案:“这411元,其中六成,也就是246.6元,将用于购买食材、支付厨师和服务人员的工分奖励。剩下的四成,164.4元,将全部纳入‘共营基金’,在月底按照大家持有的食堂股份比例,进行分配!”
立刻就有人提出了尖锐的质疑:“李默,你这绕来绕去,不就是把我们吃饭的钱收上去,再发下来?这不是变相收我们的钱吗?”
李默等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笑了笑,从人群里拉出一位沉默寡言的修鞋匠老王。
“王师傅,您这些天修补轮胎、粘鞋底,一共攒了多少工分?”
老王有些局促地掏出本子,纸页泛黄,边角磨损,他手指粗糙得像砂纸,轻轻翻动时发出沙沙声:“一百……一百出头。”
“好!”李默大声宣布,“现在,我代表共营体,邀请王师傅用100工分,入股我们的食堂。按照食堂总资产评估,这100工分,相当于食堂5%的股份!”
随后,李默当着所有人的面,进行了一场生动的现场演示。
他根据食堂的运营数据和增长预期,用模型飞速推算出了一个月的预估利润。
月底,他直接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目瞪口呆的老王。
“王师傅,这是你这个月的分红,现金23元,另外,共营基金还会额外奖励你50工分,感谢你作为创始股东的信任!”
李默高高举起那23元现金,纸币崭新挺括,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对着所有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各位!看清楚!这不是施舍,更不是什么左手倒右手的把戏!这是王师傅用他的股份,赚来的钱!从今天起,你们要记住,你们的劳动,不光能换来饭吃,更能变成资产!你修的每一双鞋,你洗的每一件衣服,都在为你们自己生钱!”
“轰”的一声,人群彻底沸腾了!
老王颤抖着手,捏着那两张崭新的钞票和一张十元纸币,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微涩触感,眼眶瞬间红了。
他修了一辈子鞋,第一次知道,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黑油的手,不仅能糊口,还能“生钱”。
当晚,食堂门口排起了长龙。
人们攥着工分册,掌心出汗,纸页黏连,争抢着要把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工分,投进这个能下金蛋的池子里。
小芳第一个响应,她咬了咬牙,将自己和几个姐妹凑起来的328工分全部投入,申请升级缝纫站。
在李默的协调下,这笔“投资”很快就批了下来,一台崭新的电动锁边机被运进了便民街,机器通电时发出低沉的嗡鸣,针头飞转如银蝶。
小芳立刻组织了五名手巧的女工,成立了“凤凰女子缝纫组”,凭借新设备的高效率,她们成功接下了附近一所中学积压的校服破损修补外包单。
第一个月,纯盈利突破两千元!
李默抓住时机,立刻从“共营基金”中划拨出一笔款项,推出了“女性创业工分贷”。
只要是有好的想法和项目,便民街的妇女就能申请无息贷款,由共营基金进行担保。
一时间,便民街的女性力量被彻底点燃。
而那位管道维修老师傅老吴头,则将自己几十年的维修经验,熬了几个通宵,整理成了一本厚厚的《地下管网日常养护手册》。
书页泛黄,字迹工整,边角贴满了便签。
李默如获至宝,当即宣布聘请老吴头为便民街的“技术总顾问”,每月享受50工分的专家津贴。
“资产增值”这个崭新的概念,如同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便民街激起层层涟漪。
人们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劳动,不仅仅是为了换取今天的晚饭,更是在为明天筑起坚实的家园。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马金花的彻底崩溃。
她的那些廉价出租屋,租户们像逃离瘟疫一样,纷纷退租,拖家带口地搬进了那个曾经被她视为垃圾场的便民街。
她引以为傲的门面房,租金一降再降,跌去了七成,依旧无人问津。
往日里人声鼎沸、麻将声不绝的巷子,如今空荡得只剩下风声,卷着几张旧烟盒在地面打转,发出沙沙的悲鸣。
绝望之下,马金花掏出最后的积蓄,做了最后一搏。
她用重金贿赂了城郊联防队的队长,让他带人以“整治违章建筑”为名,强拆便民街。
然而,当联防队的卡车耀武扬威地开到街口时,迎接他们的,是阿强带领的、手持钢管和木棍的几十名壮汉。
他们没有吵闹,只是沉默地站成一排人墙,脚下踩着被晨露打湿的泥土,眼神里是淬了火的坚毅,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堤坝。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辆小轿车疾驰而来。
苏晓芸从车上下来,面色冷峻,手中拿着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直接拍在联防队长的车前盖上。
“奉上级指示,此区域已正式被纳入‘青阳市社会创新治理示范点’,受市政直接监管。任何单位和个人,胆敢在此寻衅滋事,破坏居民生产生活,将以刑事责任严肃追究!”
联防队长看着那红头文件上刺眼的“市人民政府办公厅”字样,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灰溜溜地带人撤了。
马金花瘫坐在冰冷的麻将桌上,大理石台面透过薄衣传来刺骨寒意,望着那条巷子尽头透出的、刺眼的灯火,和那片灯火下隐约传来的欢声笑语,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他们……他们怎么真把自己当人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李默的脑海中,一声期待已久的系统提示音如惊雷般炸响!
【主线任务3-3:点燃理想之火——已完成!】
【任务评价:卓越!
您不仅保住了社区,更创造了全新的社区经济模型,赋予了劳动者资产价值,超额完成任务目标!】
【任务奖励:基础城市运营模型(完整版)!
解锁更多高级社区治理与经济模块!】
【新主线任务已触发:3-4,星星之火——请以青阳市为基础,初步打造一个可复制、可推广的跨区域务工人员服务网络!】
深夜,李默独自一人站在食堂的屋顶。
脚下,是前所未有灯火通明的便民街。
孩子们不再挤在昏暗的床头,而是在食堂明亮的灯光下围坐着写作业,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窗口边,一对年轻的夫妻端着一大盘蛋炒饭,金黄的蛋粒裹着油亮的米饭,香气随风飘散,你一勺我一勺,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这片他亲手点燃的理想之火,终究是跨过了现实的门槛,烧得比他想象中更旺。
他掏出手机,指尖划过一个熟悉的号码,拨了出去。
“喂,诗雨吗?是我,李默。”电话那头的林诗雨似乎有些意外。
李默看着脚下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深吸一口气,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帮我联系一家最好的会计师事务所,越快越好。我们要给我们亲手打造的民工城——做一次最正规的审计。”
而在几公里外的市府大楼会议室里,一场深夜的研讨会刚刚结束。
一份标题为《关于在全市范围内推广“青阳共造”社区治理模式的实施方案》的文件,被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轻轻放入了标有“深化改革重点议题”的红色文件夹中。
庆祝的声浪在便民街持续了整整三天。
工分兑换的红利像一场甘霖,洒在每个人的心田。
食堂的肉菜明显多了起来,油星在汤面上欢快跳跃;孩子们手里也多了几分钱的零嘴,舔着冰棍时嘴角溢出甜腻的汁水。
人们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汗水真的能变成实实在在的好处,热情空前高涨。
然而,在这片喜悦的喧嚣中,一些上了年纪、经历过更多风浪的老工友,却在夜深人静时,反复摩挲着那本记录工分的册子,指腹划过一行行数字,眉头微锁。
喜悦是真实的,但一种更深层的不安,也如同水底的暗流,开始悄然汇集。
工分能换钱,能入股,这很好,可这钱和股,最终握在谁的手里?
这个叫“共营基金”的池子,水深水浅,谁又能看得清楚?
他们望向李默的眼神,除了感激和信赖,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