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校长陈国栋的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被刀锋切割过的碎金,在文件边缘跳跃、游移。
空气里浮动着尘埃,在光束中缓缓旋转,仿佛时间也因这静谧而放慢了脚步。
他端起保温杯,呷了一口温热的枸杞茶,瓷杯壁传来的微烫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茶香混着淡淡的药味在鼻腔里氤氲开来。
他习惯性地开始批阅文件,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当他翻开一份名为《关于盘活校园废弃工厂资产、建立学生实践基地的可行性提案》时,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纸张略显粗糙,但装订整齐,边缘没有卷曲,透出一种异乎寻常的认真。
提案人,李默,高三(7)班。
陈国栋的记忆里,这个名字与“顶撞老师”、“濒临辍学”等标签紧紧捆绑在一起。
他本能地以为这是某个学生的恶作剧,或是对学校纪律的又一次挑衅,差点就将它丢进碎纸机。
然而,手指触碰到纸张的瞬间,他停住了。
那纸面微涩的质感,与寻常打印纸不同——是厚道的A4复印纸,边缘还带着轻微的毛刺,显然是反复修改、多次打印后的版本。
提案的逻辑出奇地清晰,从废弃工厂的现状分析,到改造方案,再到设备清单,条理分明。
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附在后面的几张图纸。
那不是简单的涂鸦,而是用专业软件绘制的cAd平面规划图,厂房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台废弃设备的摆放、甚至连电路和水管的走向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图纸边缘还用红笔手写了几处备注,字迹刚劲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经初步勘测,厂区内废弃车床、铣床、钻床共计十二台,型号虽老旧,但核心部件完好,预计维修成本约三千元……修复后,可对外承接小型机械零件加工业务,参考市区同类小型作坊价格,单台设备月租金收益可达八百元……”
八百元!
这个数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陈国栋的神经。
青阳三中经费紧张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每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
这堆在他眼里如同废铁的破烂,竟然能产生这样的价值?
他的目光继续下移,落在了提案的最后一句话上。
“本项目所有收益,将优先用于设立青阳三中贫困生助学基金,由校方统一监管。”
陈国栋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凝固了。
茶水的余温透过杯壁渗入掌心,却无法驱散他内心的震动。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拿起桌上的电话,声音沉稳而有力:“通知所有副校长、总务处张主任,十分钟后,到我办公室开会。”
会议室的气氛有些诡异。
当陈国栋将李默的提案复印件分发下去时,立刻引来了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纸张在众人手中传递,发出细微的“哗啦”声,像一场无声的风暴在酝酿。
“开什么玩笑?李默?那个差点被开除的学生?”一个主管德育的副校长率先发难,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嗤笑,“他写的玩意儿,校长您也信?我看就是哗众取宠!”
总务处主任赵德海的脸色更是难看,那座废弃工厂一直是他捞油水的地方,里面的废铜烂铁时不时就能“自然损耗”一些,换成他口袋里的烟酒钱。
他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地附和:“是啊校长,学生就该好好学习。搞这些东西,不是不务正业吗?再说了,那厂子年久失修,屋顶锈蚀严重,风一吹就“哐当”作响,万一塌了,谁来负责?”
就在众人纷纷表示不看好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教务处的苏晓芸走了进来,她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会议桌上,推到陈国栋面前。
纸张边缘微微卷起,显然被反复翻阅过。
“校长,这是市安监局上周下发的整改通知,明确要求我们对废弃厂区进行安全隐患排查和处理,限期一个月。”她的声音清冷而坚定,瞬间压过了所有杂音,“我们本来就要花钱去整改,现在有学生愿意主动承担,并且还能为学校创造收益,响应国家‘勤工俭学’的政策号召,我们为什么不支持?”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脸错愕的赵德海:“至于安全问题,我们可以成立一个项目监督小组,由我、总务处和体育组的老师共同负责巡查。让学生在实践中学会安全生产,这本身就是最有价值的一课。”
陈国栋看着那份措辞严厉的整改通知,再看看李默那份详尽的提案,心中最后一丝犹豫烟消云散。
会议的结果,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青阳三中激起了千层浪。
消息传到总务处,赵德海的屁股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再也坐不住了。
李默!
又是这个李默!
他不仅要断自己的财路,还要在自己的地盘上作威作福?
赵德海越想越气,一个阴毒的念头在他心底升起。
这个李默的档案里,可是有数不清的处分记录和一纸几乎生效的辍学警告。
只要毁了这份档案,再伪造一份他早已自动退学的证明,看他拿什么来当这个“项目负责人”!
是夜,月黑风高。
赵德海用备用钥匙,像做贼一样撬开了学校档案室的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在密集的文件柜里疯狂翻找着,指尖划过一排排泛黄的档案袋,发出“簌簌”的摩擦声。
“李默……李默……”他嘴里念念有词,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黏腻地贴在鬓角,后背的衬衫也渐渐被冷汗浸透。
终于,他在一个陈旧的牛皮纸袋里,找到了那份熟悉的档案。
他心中一喜,正要将档案抽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断喝:“赵主任?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值夜班的王保安!
赵德海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整个档案袋“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文件散落一地。
处分单、成绩单、入学登记表……还有一张格格不入的、泛黄的收据。
王保安的视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那张收据上的字——“校舍电缆采购回扣款,贰万圆整”,收款人落款处,正是赵德海龙飞凤舞的签名!
“你……”王保安大惊失色。
赵德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顾不上散落的档案,像疯了一样扑过去,一把将那张要命的“回扣条”抢到手里,死死攥在掌心,纸角刺进皮肤也不觉痛。
然后一把推开王保安,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
他没有注意到,在档案室最角落的书架阴影里,一个纤细的身影悄然站立。
林诗雨只是来取之前落在资料室的晚自习资料,却没想到撞见了这堪比电影的一幕。
她指尖还残留着刚才翻动资料时纸张的粗糙触感,心跳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肋骨。
她看着赵德海狼狈逃窜的背影,又瞥了一眼地上那份属于“李默”的、被踩上了半个脚印的处分记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什么也没做,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档案室,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二天,李默在教学楼的走廊上,被脸色阴沉的赵德海堵住了。
赵德海强行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压低声音说:“李默啊,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那个厂子,你要修,可以。但是我们得先小人后君子,签个协议。厂子以后赚了钱,三七分,我七你三。不然,你那些设备、水电,我总务处可没办法给你批。”
他以为这已经是天大的让步和恩赐。
然而,李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却又带着一丝洞穿人心的锐利。
“赵主任,”李默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知道那台代号Yq - 3的老旧铣床被我用五百块修好的那天,我脑子里的系统给我的第一句提示是什么吗?”
赵德海愣住了,什么系统?这小子疯了?
李默没有理会他的错愕,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语气仿佛在诉说一个既定的未来:“它说——‘城市更新,始于废弃之地’。”
他的目光越过赵德海的肩膀,望向远处那片沉寂的厂区,眼中闪烁着一种赵德海完全无法理解的光芒:“你守着一堆废铁,贪图那点蝇头小利,格局太小了。而我,要让这里,变成整个青阳市第一个学生创业工坊,一个孵化梦想的摇篮。”
赵德海的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紫,最后化为铁青。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和算计,在这个十七岁的少年面前,都像一个拙劣的笑话。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等着!”然后猛地一甩袖子,愤然离去。
周一的晨会上,校长陈国栋站在国旗下,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用洪亮的声音宣布:“经校委会研究决定,正式成立‘校园废旧资产盘活试验项目’!由高三(7)班李默同学牵头,组建项目团队,试运行期三个月!”
话音落下,整个操场瞬间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队伍末尾那个身材清瘦的少年身上。
有惊愕,有质疑,有嫉妒,有不屑。
回到教室,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劝道:“李默,我知道你有能力,但这件事非同小可。你现在是高三,别为了逞一时之能,影响了高考。万一搞砸了,学校追究责任,你可能连毕业证都拿不到!”
李默没有争辩,只是平静地反问了一句:“老师,如果……我成功了呢?”
班主任一时语塞。
是啊,如果成功了呢?
一个由学生主导,盘活废弃资产,甚至能为学校创收的项目……那将是整个青阳市教育界都前所未有的创举。
教室的后排,林诗雨轻轻合上了手中的英文原版《经济学原理》,纸张合拢时发出轻微的“啪”声,目光落在李默的背影上,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淡淡地吐出一句评价:“赌上身家性命的人,往往赢一次,就足够了。”
当晚,夜幕笼罩了整个校园。喧嚣散去,万籁俱寂。
李默没有回宿舍,他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工具包,金属工具在包里相互碰撞,发出低沉的“叮当”声。
手里还拖着一台小型交流焊机,轮子碾过水泥地,发出“咕噜咕噜”的滚动声。
他再次走向那片被遗忘的废弃厂区。
五百块的维修费,只是一个开始。
他真正的启动资金,是白天从苏晓芸老师那里预支的三千元项目启动款。
远处,行政楼的灯光稀疏。
苏晓芸站在窗边,看着那个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厂区的黑暗中,她默默地在自己的巡查日志上,写下了一行娟秀的小字:“项目已启动,建议后续将其纳入社区青年创业扶持试点,争取政策支持。”
李默推开沉重的铁门,铁锈簌簌落下,带着刺鼻的金属腥气,混着尘埃钻入鼻腔。
黑暗中,他仿佛能听到那些沉睡的钢铁巨兽在低声嘶吼,齿轮摩擦的幻听在耳膜深处回荡,仿佛在呼唤他的名字。
他没有丝毫畏惧,心中反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与野心。
这里,将不再是废墟。这里,将是他未来庞大帝国的,第一块基石。
他熟练地接好电源,将焊机放在一个相对平整的角落,支起了简陋的焊台。
就在他戴上面罩,准备点燃焊枪,让第一束火花照亮这片沉寂之地时,他的眼前,那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半透明系统界面,无声地闪烁了一下,一行崭新的金色字体,缓缓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