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沈惊焉合上书,准时走出书房。
他没有回自己的卧室,而是径直走向一楼的偏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坐得笔直,双腿交叠,手里还拿了本财经杂志,装模作样地翻着。
眼睛,却时不时地往厨房的方向瞟。
半个小时过去了,厨房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惊焉有点坐不住了。
那个女人,不会是把他给忘了吧?还是说,她只是随口应付一下,根本没打算给他准备什么甜品?
他心里有点烦躁,杂志也看不下去了。
就在他准备起身去厨房一探究竟的时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照端着一个白瓷托盘走了过来。
她已经换下了白天的职业套装,穿着一套深蓝色的丝质家居服,头发也放了下来,柔顺地披在肩上。
少了平日里的锋利感,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沈惊焉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托盘上。
托盘上只有一个小小的玻璃碗,里面盛着半碗白色的东西,上面点缀着几颗蓝莓和一小片薄荷叶。
“这是什么?”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他还以为,能看到巧克力夹心饼干之类的东西。
“牛奶布丁。”林照将玻璃碗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无蔗糖,用代糖和少量蜂蜜调味,热量在安全范围内。”
果然。
沈惊焉心里哼了一声,这个魔鬼,连做个甜品都像是在完成一份实验报告。
他拿起小勺,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口感很滑嫩,奶味也很足,但甜味确实很淡,淡得几乎尝不出来。
“林管家,你这手艺,要是去开甜品店,不出三天就得倒闭。”他故意挑刺。
“我的目标客户,是注重健康和身材管理的人群。”林照的回答滴水不漏,“主打低卡、低糖、无负担的健康甜品。”
沈惊焉又吃了一口,咂了咂嘴。
“你做的?”他状似不经意地问。
林照顿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厨房的厨师已经休息了。”
这个回答,等于默认了。
沈惊焉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连带着嘴里那没什么甜味的布丁,似乎也变得好吃了一点。
他三两口就把一碗布丁吃完,把碗往前一推。
“明天我还要。”
“这不符合您的饮食计划。”
“我明天会增加十分钟的体能训练。”沈惊焉立刻说,“把多摄入的热量消耗掉。这样,总符合你的成本核算了吧?”
他把她的话术学得活灵活现。
林照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一点无奈。
“……我考虑一下。”
说完,她端起托盘,转身就走,步子比来时快了半分。
沈惊焉靠在沙发上,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
第二天上午,书房。
林照正在讲解一份关于家族信托的资料,讲到一半,沈惊焉忽然打断了她。
“停。”
林照停了下来,看向他。
“我觉得,这个学习环境,有点压抑。”沈惊焉指了指周围一圈一圈的书架,“不利于知识的吸收。”
林照推了推眼镜:“这里拥有最完善的资料和设备,是效率最高的学习场所。”
“效率不等于效果。”沈惊焉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
阳光涌了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窗外是沈家精心打理过的花园,绿草如茵,繁花似锦。
“我看花园里的那个玻璃花房就不错。”沈惊焉说,“阳光好,空气新鲜,换个环境,说不定能激发新的灵感。”
他回头看着林照,眼睛亮晶晶的。
“古人还知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们换个几十米的地方,也算是理论结合实践了。林管家,你觉得呢?”
一套一套的歪理。
林照沉默地看着他。
就在沈惊焉以为她要用“不符合课程安排”或者“浪费时间”之类的理由驳回时,她却点了点头。
“可以。”
沈惊焉都愣了一下,他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不过,”林照补充道,“更换学习场地所耗费的时间,需要从您下午的休息时间里扣除。”
“没问题!”沈惊焉立刻答应,生怕她反悔。
于是,五分钟后,沈家的佣人们就看到了惊奇的一幕。
林管家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小少爷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两本书和一沓资料,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草坪,走进了那间平时只有园丁才会去的玻璃花房。
花房里温暖而湿润,充满了植物和泥土的芬芳。
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两人在一张藤编的小桌旁坐下。
“说真的,你不觉得这里比那个黑漆漆的书房好多了吗?”沈惊焉伸了个懒腰,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林照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盛开的兰花和叫不出名字的热带植物。
“环境确实不错。”她客观评价,“但紫外线强度较高,长时间停留,可能会对皮肤造成光老化损伤。”
沈惊焉:“……”
他就不该对这个女人的浪漫细胞抱有任何期望。
就在这时,花房的门被推开了。
拄着一根梨花木拐杖的沈老夫人,在佣人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进来。
“奶奶。”沈惊焉立刻站了起来。
“老夫人。”林照也跟着起身,微微颔首。
沈老夫人看了看桌上的书本和电脑,又看了看孙子。
她的目光锐利而平和,在沈惊焉的脸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了林照身上。
“你们在这里上课?”老夫人的声音很沉稳。
“是的,奶奶。”沈惊焉抢着回答,“书房里太闷了,换个地方,脑子清醒一点。”
换作以前,他这么说,老夫人多半要训他几句“心浮气躁”。
但今天,她只是点了点头。
“最近在学什么?”她问沈惊焉。
“上午学了点家族信托的基础,下午要学媒体应对。”沈惊焉回答得坦坦荡荡。
这些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老夫人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她深深地看了沈惊焉一眼,然后转向林照。
“林管家,辛苦你了。”
“这是我的分内工作,老夫人。”林照的语气不卑不亢。
“康文把你推荐给我的时候,说你是他见过最优秀的‘问题解决专家’。”老夫人慢慢地说,“现在看来,他没有夸大。”
这是极高的评价了。
从沈家这位真正的掌权者口中说出来,分量非同一般。
“惊焉这孩子,本性不坏,就是从小被我们惯坏了,性子野。”老夫人的目光又回到孙子身上,“以后,你多费心。不用顾忌他的少爷脾气,该怎么教,就怎么教。”
“是,我明白。”林照应道。
老夫人没再多说,只是又看了两人一眼,然后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花房门口,沈惊焉才松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气氛,莫名地有点微妙。
“喂,”沈惊焉用笔敲了敲桌面,没话找话,“我奶奶刚才夸你了,‘问题解决专家’。”
“我听到了。”林照已经重新打开了电脑,进入了工作状态。
“你就没什么感想?”
“老夫人的认同,有助于我后续工作的开展,可以降低潜在的沟通成本。”林照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林照风格”。
沈惊焉已经习惯了。
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在奶奶面前,似乎表现得还不错。
那种感觉很奇怪,不是为了讨好,也不是为了炫耀,就好像……不想在她面前丢脸。
“林照。”
“嗯?”
“你之前说,退休以后,想养只狗。”
林照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抬起头,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你想养什么狗?”沈惊焉问。
他的眼神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也不像是在套话,只是单纯的好奇。
林照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钟。
花房里很安静,只有细微的、植物生长的声音。
“金毛。”
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性格温顺,聪明,适合当伴侣犬。”
说完,她像是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多,又补充了一句公事公办的结尾:“以上,就是我的答案。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下午的课程了吗,少爷?”
沈惊焉看着她,没说话,只是笑了。
金毛。
这个答案,和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但又好像……格外地适合她。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看似坚硬冰冷的外壳下,藏着一些意想不到的、温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