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名单上第三个名字被念出时,柴门二郎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手岛先生? 您说的是那位一直守在绀田村的手岛先生吗?”
自幼在绀田村长大的二郎,对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
“怎么,二郎,这位手岛先生有何特别?”
莱屋正义察觉到同伴的剧烈反应,出声询问。
二郎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不忍与抗拒:
“他是一位从幕府军退役的老兵。据说,他为了坚守一个多年前与某人的约定,就这么孤身一人留在绀田村,等待了二三十年。”
“在此期间,他帮村民抵御流寇与盗宝团的侵袭,农忙时谁家若抽不开身,他也会主动前去帮忙……村里几乎每户人家都曾蒙受他的恩惠。”
“他是一位真正德高望重的武士!收缴他的神之眼……我无法接受,村民们也绝不会接受!”
你敏锐地注意到,身旁的九条裟罗在听到“约定”与“等待”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指尖微微蜷缩,仿佛被某种无形的针刺痛。
她似乎知晓某些内情,但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沉默良久,她才用一种近乎压抑的、公式化的语气重申:
“君命难违。你我皆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为免过早惊扰村民,你们决定先前往柴门克巳家稍作休整。
克巳见到儿子归来,尤其看到他身上那股脱胎换骨的沉稳气度,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整个人都变得乐呵呵的。
时近傍晚,他热情地张罗了一桌虽不奢华却充满心意的丰盛晚餐。
饭局气氛融洽,二郎、正义与克巳相谈甚欢。你趁众人不备,悄然离席,独自朝着村中手岛居所的方向走去。
“等等,千里佑。”
九条裟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快步追上了你。
经过天领奉行背叛黑泽、又将手岛列入名单的行为,你内心对这位九条孝行的养女、天领奉行的大将已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厌恶。
你头也未回,声音冰冷地反讽道:
“九条将军,收缴一事,我一人足矣。何须劳您大驾亲自监督?还是说,天领奉行连这点‘功劳’也生怕被奥诘众独占了去?”
你同为武士,目睹幕府如此对待曾效力的同袍,不免生出一丝兔死狐悲的寒意。
“不…不是这样的!”
裟罗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急切,她试图解释:
“这是天领奉行内部的失察与过错,所产生的恶名与怨怼,本不应由奥诘众、由你来承担……”
你冷笑一声,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平淡却充满讽刺:
“请便吧,九条裟罗将军。我正好也想亲眼看看,天领奉行的最高将领之一,究竟要如何面对那位为村庄奉献了一切、却最终被你们列入名单的老武士。”
你抱臂立于院外的阴影之中,冷眼旁观着九条裟罗深吸一口气,上前叩响了手岛家的门。
门内的灯光勾勒出她与那位头发已然灰白的老武士交谈的剪影。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你听不真切,也无意去听。
许久,门轻轻合上。九条裟罗低着头,一步步从院内走出。
她的右手紧紧攥着,指缝中隐约透出神之眼的微弱光芒。她走回你面前,全程沉默不语,那枚神之眼在她掌心仿佛有千钧之重,灼烧着她的信念与尊严。
你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并无半分轻松,反而涌起更深的悲凉与怒意。
你向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直刺她的内心:
“看到了吗,九条裟罗将军?这就是背叛战友的感受,这就是你们天领奉行,亲手铸就的‘永恒’。”
你们连夜策马赶回稻妻城,一路上,柴门二郎异常地沉默,不再有往日的活泼与抱怨。手岛先生的遭遇显然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让他第一次对所效忠的幕府感到了深深的困惑与失望。清晨的微光洒在花见坂的街道上,你们径直来到了天目锻冶屋。
你先让莱屋正义与神情低落的二郎返回天守阁复命,决定独自留下处理这最为棘手的一桩收缴。
九条裟罗也深知此事微妙,她默不作声地退至远处一棵繁盛的樱花树下,抱臂倚靠,目光复杂地望向这边,留给你足够的空间。
“啊!千里大人!您怎么来了?快,快快请进!”
阿纯正一如既往地在铁砧前挥汗如雨,锤打着烧红的铁器。
见到你的身影,他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黝黑的脸上绽开热情而质朴的笑容,赶忙将你迎进里屋。
“天目老师傅和阿创呢?”
你接过阿纯递来的粗茶,温热透过杯壁传来,你状似随意地问道。
“哎,他们啊——”
阿纯拿起肩头的毛巾擦了擦脸颊和脖颈上的汗水,叹了口气:
“师父他老人家好像对锻造您的那柄新刀有了新想法,前几日就带着大师兄阿创去了八酝岛,说是要寻找一种特定的锻刀矿石……算算日子,大概还得三四天才能回来。”
“最近外面很不太平。”
你沉吟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回头务必提醒老师傅,尽量留在稻妻城内,等这阵风波过去再外出不迟。”
“唉,千里大人,我也是这么劝的啊!”
阿纯的表情变得有些苦恼:
“可师父那个倔脾气,您也知道的,根本听不进劝。大师兄没办法,不放心他一个人,只好跟着去了——就是苦了我喽,一个人得干三个人的活儿。”
他嘴上抱怨着,眼神里却并无真正的怨怼,反而透着对师父和师兄的关切。
你凝视着阿纯那双因长期注视炉火而略显疲惫却依旧清澈的眼睛,原本准备好的说辞竟一时哽在喉间,难以出口。
“千里大人?”
阿纯敏锐地察觉到了你的异常,笑容渐渐收敛,关切地询问道:
“您怎么了?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您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你深吸一口气,终究无法再回避。你选择了一个迂回的方式,声音低沉地问道:
“阿纯,在你看来,是将军的‘意志’更为重要,还是个人内心的‘愿望’更为重要?”
阿纯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你会问这个,他几乎是本能地回答道:
“当然是将军的意志重要啊!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的微薄愿望,怎么能和将军大人的意志相比……”
然而,他的话速逐渐慢了下来,声音也越来越小,显然也从这异常的问话中嗅到了某种不祥的预感和不对劲。
“天领奉行核定了一份收缴神之眼的名单。”
你终于不再回避,目光沉静地看向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上面……恰好有你的名字。”
“什……什么?!怎么会这样?!”
阿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手中的毛巾“啪”地一声掉落在积满铁灰的地上。
他下意识地捂住腰间那枚岩黄色的神之眼,仿佛这样就能保护它不被夺走,声音因震惊和恐惧而颤抖:
“这、这枚神之眼!它是我立志要振兴雷电五传的证明啊!是我向师父和先祖立下的誓言!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被人轻易夺走?!”
你痛苦地摇了摇头,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寄人篱下,身不由己……这便是现实。阿纯,若你实在无法接受……我可以用我的神之眼替代你的交上去。毕竟,神之眼于我而言,远不及它对你这般重要。”
阿纯怔怔地看着你,眼中交织着挣扎、痛苦与难以置信。
他沉默了良久,方才那股激动的情绪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悲哀所取代。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手指颤抖着,最终还是一点点解下了那枚无比珍视的岩元素神之眼,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它轻轻放在你们之间的桌面上。
“……不必了,千里大人。”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充满了幻灭般的疲惫。
“我的愿望……终究……又如何能企及将军意志的万分之一的重量呢……拿走吧。”
你看着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眸和仿佛被抽空了灵魂的模样,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你们二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地僵持了许久,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你伸出沉重的手,缓缓收起了那枚尚带着阿纯体温与最后希冀的神之眼。
临走时,你在天目锻冶屋的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朝着那块悬挂着锻冶屋招牌、承载着师徒几人梦想与汗水的小小作坊,朝着那位此刻正在屋内独自咀嚼巨大失落与迷茫的青年,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