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林刻依旧沉默着。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脖颈上那只手传来的微凉触感,以及少年指尖微微的颤抖。
殷玄说得没错,他骨子里从来就不是甘于被束缚的人。
谢多罗的死是一根刺,圣地看似繁花似锦的环境是另一重枷锁。
他渴望真相,也渴望挣脱枷锁,渴望……去亲自质问那个赋予他生命又将他抛弃的女人,去追寻那个连存在都成谜的生父踪迹。
亲情,这本该是他最不屑一顾、甚至嗤之以鼻的东西,竟不知何时也成了他心底求而不得的执念与野望。
他认真地扫过殷玄的面容,扫过对方指尖同样的颤抖……
或许,从眼前这个少年第一次用那双含泪的桃花眼望着他,说出“唯一的亲人”那一刻起,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就已经出现了裂痕,才会在此后一次又一次地,因对方而动摇。
殷玄根本不懂什么高明的谈判技巧,他身上甚至没有多少属于修士的圆滑世故或者傲慢肆意……他就连刚才唯一占据上风可以为他解决魂灯后遗症的方法也没有重提。
面对一个理智冷漠的金丹修士,他竟然选择了感情——只是用感情,用他那炽热,痛苦,却又冷静的感情,想与他共情,与他交心……
狼狈,又丢人。
林刻的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却又不知道说的是殷玄,还是自己。
他只是伸手,掰开了殷玄扣在他脖颈上的手指,整个人坐直了身子。
他习惯了谋定后动,习惯了将一切掌控于手。
“你身上疑点重重。一个‘凡人’杂役,却能如此短时间筑基,身怀异宝,与叶野关系匪浅,甚至能让圣子林烬霄对你……另眼相看。”
他微微偏头,避开殷玄过于灼人的视线。
“更重要的是,你刚才提到了‘魂灯’和‘办法’。无论那是醉话还是确有所指,都值得我继续待在这里……当然,前提是,你的‘办法’不是异想天开,而你的‘秘密’,值得我押上身家性命。”
林刻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另外,你的谈判技巧,实在很拙劣。”
殷玄就当没听见他后面那句话,他甚至还想再补一句——什么叫很差?他明明就成功了好不好?不然你教我?
可他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怕真的把林刻惹到了,可心里的那份喜悦却涌上心头,让他忍不住有些自得。
这是第一次。
明明他就很厉害,猜得很准——
林刻确实心存去意。
看来,像这种越理智的人,骨子里其实都会越疯狂……
殷玄软软地坐回对面的软榻上,不打算继续卖关子,直接给出了他知道的解决方法:“寄魂……”
“轰!”
包厢那由寒玉建造的门扉,竟毫无征兆地轰然炸裂,狂暴的灵力乱流裹挟着碎屑席卷而入。
林刻瞬间起身,将殷玄护在身后,周身金丹后期的灵力瞬间爆发,化作一道凝实的青色光盾挡在身前。
无数尖锐的碎片狠狠撞击在光盾上,光盾剧烈波动,林刻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震得气血翻腾。
烟尘弥漫中,一道身影缓步踏入。
玄色暗金云纹长袍,鎏金面具遮住大半容颜,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双深不见底、此刻正牢牢锁定在殷玄身上的眼眸。
那抹在灰白世界中唯一跳动的、惊心动魄的绯红唇色,此刻因酒意和泪水更添几分脆弱易碎的艳色,如同绽放的罂粟……
“好久不见,殷玄。”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恐怖的威压,以及脸上的面具,让殷玄一下子认出了来人……
云溪城,拍卖场,城外血战……
万年寒髓真正的主人,那个在凤羽楼设下拍卖陷阱、逼得叶师兄不得不与他同赴秘境的凤阁阁主——
北溟寒。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找上自己?叶师兄呢?
“北……北溟……阁主。”殷玄忍不住脱口而出。
北溟寒并没有回答殷玄的低语,他的目光在殷玄惊惶失措的脸上流连,更多的确实放在对方绯红又微颤的唇上,在欣赏足够了之后,才缓缓移向挡在殷玄身前的林刻。
“怎么每次见面,”北溟寒语气嘲弄,“你身边都有一个‘师兄’?”
“上次那个叶野,修为尚可,手段也勉强算得上诡谲,本座倒还高看他一眼。这次这个……”
北溟寒的眼神如同在评估一件即将被丢弃的垃圾,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杀意:“区区金丹后期,也配站在你身边?”
话音落下的瞬间,包厢内浓郁的水灵气瞬间凝聚,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的深蓝色冰针,瞬间刺向林刻的眉心。
林刻瞳孔骤缩,他刚想想要调动灵力,身体却在对方那刻意的威压下如同陷入泥沼。
——北溟寒把元婴巅峰的全部威压,都放在了他身上。
就在这时,林刻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青光,一道凝练的青色剑影瞬间浮现,堪堪挡在了那冰针之前。
一声轻响,青色剑影剧烈震颤,光芒瞬间黯淡大半,林刻更是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他踉跄着后退,若非他未雨绸缪曾借谢多罗的剑意炼制的剑符自动护主,他此刻早已重伤濒死。
可这剑符他虽然还有,却总有能用完的时候。
就算他还有别的手段,他也不可能真的借着这些剑符,杀了凤羽圣地的三少主,凤阁的主人。
“北溟阁主,”林刻强压下翻腾的气血,言语恳切,“您这是何意?不说玄天圣地与凤羽圣地的交情,就说凤阁开门做生意,断也没有这样对客人的道理,我乃玄天圣地天行峰亲传弟子林刻。您……”
“说得不错。”北溟寒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甚至赞同的点点头,“开门做生意,自然要讲规矩。”
他顿了顿,才慢悠悠的继续说道:
“只是……出钱的才是客人。”
“本座不收你们灵石,”北溟寒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你们……便算不得客人。”
“既非客人,擅闯我凤阁,惊扰本座要带走的人……”
他指尖那凝聚的寒芒骤然亮起。
“杀了,又如何?”
“住手。”
殷玄终于反应了过来,尽管他还不明白北溟寒为何执着于他,但他清楚——林刻还不能死。
这……或许也是他能收服对方的机会。
他赌……
北溟寒,不会要他的命。
毕竟,他没有感受到一点……
属于元婴期的威压。
“北溟阁主,”殷玄上前一步,“您的话,我听不明白。殷玄与您,不过是一面之缘,连话都没有说过……”
“但若您今日是为我而来……那就放他走,我只是圣地的杂役弟子,可他——是玄天圣主的侄子,并不是我的师兄,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