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的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毕竟就算还上了,殷玄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何突然拥有如此巨额的灵石,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若叶师兄问起,他便和盘托出,包括自己所有的挣扎与打算;
若叶师兄不问……那他或许也没有那么在乎自己,而是另有所图。
这个认知让殷玄心头泛起一丝涩意。
林刻对他的选择不置可否,只淡淡道:“若你需要,我随时可以帮你。”
他望着殷玄,心中却掠过一丝阴翳——
叶野,大师兄,多年不见,
你还是从前那个你吗?
还是早已成了谢多罗背后势力的一把刀呢?
殷玄不知林刻心中所想,但有了这份“保底”,他终究是松了口气。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出身高贵”子弟带给他的好处——
不必付出自己的美貌或者其他,也能得到援手。
虽然远不如从前那般“收获丰厚”,但殷玄反而更高兴些。
他悄悄弯起嘴角,觉得林刻这人……其实还不错。
“林师兄。”他忽然伸手,轻轻扯了扯林刻的衣袖。
林刻心头一跳。
殷玄若生了气,向来是连名带姓地喊他;一旦叫“师兄”,不是要刺人,就是另有所图。
“有事?”
殷玄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索性也不装了,直截了当:“走个后门,行吗?”
“我不想再隐藏修为了……你既然知道我并非依靠虚镜兽修炼,不如帮我想个稳妥的说辞。还有——”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我想进天行峰,哪怕只是个普通内门弟子。入了六峰,便无人再关注我的过往,我也能避开林烬霄……”
一提起这个名字,殷玄就咬牙切齿——
他还是亏了,林烬霄那所谓的“承诺”,根本抵不上他那件法衣的价!
林刻听明白了他的意图,却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六峰除长老亲自收徒,入峰皆需考核,天行峰最基本的要求,便是木灵根。”
“所以才说是‘走后门’呀。”殷玄眨了眨眼,理直气壮,“我此生还未走过这等门路呢。”
他歪头看向林刻,眸光潋滟:“你不是天行峰主的亲传弟子、圣子的表兄吗?这点事都办不到?”
林刻被他噎得一滞,沉吟片刻,才道:“你想进天行峰,我自会尽力。但殷师弟,你与叶野大师兄关系匪浅,若我出面,是否会让他知晓你我之间的联系?”
你难道想让他知道我们之间的联系吗?
看殷玄沉默,林刻才继续说:“ 主峰对他的责罚已结束,他如今才是天行峰大师兄,顺理成章的未来少峰主,手握实权。由他出面帮你入峰,名正言顺,阻力最小……这比我暗中操作要稳妥的多。”
说来说去,终究绕不开叶野。
殷玄像是被霜打蔫的茄子,默默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林刻见他这般模样,心头那点新长出的良心隐隐作痛,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你若是实在不愿……我也……”
殷玄没听清,茫然回眸,眼尾微红,朱唇轻启:“林师兄?”
……好像没哭?也没多伤心?
那便没事了。
林刻立刻收住未尽之语,正色道:“无妨。待回到圣地,我需先处理明城之事的后续。圣主出关在即,必须扫尾干净。”
“待我忙完,便尽快联系你。”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殷玄一眼:“既然欲成大事,便需细细谋划。”
未来的资源、离开的路线、时机与同路人……哪一样不得精心筹谋?
殷玄不会……真的只有一个空泛的念头吧?
林刻第一次生出了些许悔意。
殷玄却似回过神来,轻声道:“我知道了,我会去找叶师兄。”
“至于你所说的,我也会尽快想清楚……”他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整个人突然有点小心翼翼,“林刻,你能不能…先别生气?”
林刻那点本就不成形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
“……没有。”他语气平静,“只要少主有决心,亦有解决关键问题的实力,谋划之事,自有谋士代劳。”
这话不假。
他一向习惯掌控全局,可对于殷玄这个“主上”,林刻尚未想好该如何定位。
主仆不像主仆,他亦不愿真的沦为仆从;
可若为友……
林刻望着殷玄那双清澈而执拗的眼,忽然觉得有些晃神。
殷玄却在心中暗暗腹诽:
还说没生气,又叫“少主”。
但他也想与林刻维持这份难得的同盟之谊,适当的示弱自是必要。
他忽然低低咳了几声,嗓音带着几分慵懒的沙哑:“……林师兄,我身上疼。”
“……能先睡一会儿吗?真的好累。”
…………
流云舟穿过云层,朝着玄天圣地的方向平稳驶去。
殷玄靠着软垫,却终究是没有睡去,反而拿出符纸,开始勾画。
好久没练,有点手生。
静心。
林刻静坐于他对面,目光复杂。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用单纯的利用或交易来衡量与殷玄的关系。
这少年像一株看似柔弱的藤蔓,却有着惊人的韧性,不知不觉间已缠绕上他的心防。
可或许……这便是他选择殷玄的原因之一。
林刻想——并非因为殷玄有多强大,而是因为他足够真实,也足够……惊心动魄。
与自己那一滩死水,截然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流云舟缓缓降落在玄天圣地外围的一处僻静山坳。
这是林刻的建议,避开耳目,低调回归。
殷玄被轻微的震动惊醒,“到了?”
“嗯。”林刻起身,“按计划,我先回峰复命。你……”
“我去见叶师兄。”殷玄接话,语气平静,仿佛已下定了决心。
林刻深深看了他一眼:“万事小心。”
“我知道。”
看着林刻化作剑光离去,殷玄独自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圣地熟悉的、充满灵气的空气。
复杂的心绪翻涌着——对叶野的思念,对未来的茫然,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终于朝着记忆中叶野所在的那处僻静小院走去。
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吱呀一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院中,叶野正背对着他,蹲在那片小小的灵植圃前。
他穿回了寻常的弟子服,身形依旧挺拔,却似乎比记忆中清减了几分。
听到门响,叶野的动作顿住。
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缓缓放下手中的玉壶,仿佛在确认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然后,他慢慢站起身,转了过来。
“回来了?”
叶野的声音响起,温和依旧,如同殷玄无数次听到的那样。
没有质问,没有惊讶,仿佛殷玄只是出门采了个药,而非经历了一场生死逃亡。
“嗯。”殷玄应了一声,声音却有些干涩。
为什么不问呢?为什么不疑惑呢?
是在意我?
还是在害怕,我身上出现了你不想深究,不愿意知道的变化吗?
……师兄,我明明没有穿你送的衣服回来。
他走进院子,反手关上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目光随意扫过,然后落在那株叶片边缘泛着淡金色纹路的幽魂兰上。
“它长得很好。”叶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来你离开之前,没忘了给它注入足够的生机。”
殷玄没有回答。
他看着叶野平静的脸,终究是没有对方那样好的定力。
“叶师兄……”他声音微颤,“你怎么才回来?”
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
是埋怨他未能及时出现庇护自己,是倾诉这一路走来的惊惶无助,更是对他那份平静的无声质问。
叶野看着殷玄那双盛满了水光、倔强又脆弱的桃花眼,看着他昳丽却难掩疲惫的容颜,看着他身上那件明显是新换的、却掩不住风尘仆仆气息的青色法衣。
他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身体却不听使唤的已经向前一步,动作自然地伸出手,似乎想如往常般揉揉殷玄的头发。
可他的指尖,还是在即将触碰到那柔软发丝的瞬间,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他的目光,落在了殷玄微微敞开的领口下,那截纤细的脖颈上——一道尚未完全消退的、淡红色的指痕,清晰地烙印在那里。
叶野的瞳孔,骤然收缩。
温和的笑意瞬间冻结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