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涯的手指还扣在老李的腕脉上,力道未松。那三名从西崖速降的杀手已逼近至十步之内,为首的疤面男子刀柄微动,却并未拔刀。空气像是被拉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赵天鹰终于挣脱缠斗,长戟横扫逼退两名刺客,大步赶回隘口中央。他目光扫过地上狼狈的老李,又看向陈无涯手中紧握的布条,声音低沉:“你还留着它?”
“我不信废纸能烧出信号。”陈无涯没抬头,只是将布条缓缓展开,月光正落在那个带钩的“三”字上,“昨夜你故意说路线图是废物,可你忘了——你在南线岔口画这个记号时,手抖了一下。”
老李呼吸一顿。
“北地细作传信,向来用‘风起三更’为暗语,编号以‘三’为始,而这个钩角,是拓跋烈亲卫才准使用的标记。”陈无涯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不是误入歧途,你是早就认主了。”
老李嘴角抽了抽,想笑,却只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
“你以为烟雾弹能遮住一切?铜镜反光三次,频率不对。真正的联络者不会冒这种险,除非……他急着传递两重消息。”陈无涯压低嗓音,“第一重是‘计划照旧’,第二重是‘猎物已入网’。你在求援,也在求死。”
老李的脸色变了。
赵天鹰眼神一凛,挥手示意亲信封锁四周。那三名杀手见势不对,竟不恋战,转身便退,几个起落便隐入崖影之中。赵天鹰没有追,他知道,真正的胜负不在外面,在眼前这个人嘴里。
“你说你是被迫的。”陈无涯忽然换了语气,松开腕脉,却将匕首轻轻搁在他肩头,“三年前你走镖失踪,回来时左肩比右肩高出半寸,走路总爱往墙边靠——那是被铁链锁住脊背的后遗症。他们抓了你家人?”
老李闭上眼。
“我查过账册。”陈无涯继续道,“你每月初七都会悄悄支取五两银子,托驿站送往雁门关外一个小村。去年冬天,那村子遭雪崩掩埋,没人活着出来。可你还是照寄不误,直到上个月突然停了。”
他顿了顿:“因为他们已经死了,对吗?你还在尽忠,是因为你觉得,活着就是赎罪。”
老李喉结滚动,眼角微微泛红。
“可你知道你做了什么?”陈无涯声音陡然转冷,“你引狼入室,让异族知道我们护的是龙渊剑。他们不只是要劫镖,是要借这把剑斩断中原武脉!青锋掌门若失此剑,十年内无人能再凝出剑心。你毁的不是一趟镖,是一代人的路!”
“我不是有意的……”老李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只是想活命,想保住妻儿……可等我发现时,已经晚了。他们在我身上种了毒,每月需服解药,不服就全身溃烂……我试过自尽,可刀刚架上脖子,毒就发作了……”
“所以你就当狗?”赵天鹰怒喝一声,戟尖点地,“我天鹰镖局待你不薄!外营镖师升到中队领,多少人熬一辈子都做不到!你倒好,转身就把兄弟往火坑里推!”
老李浑身一颤,额头抵地,肩膀剧烈起伏。
“我说了实话,你会放过我家人吗?”他抬起头,眼中已有泪光,“我知道他们在哪……拓跋烈在黑水坡设了囚营,关的全是中原俘虏。他说只要任务完成,就放人……可我知道,那是假的。”
陈无涯看了赵天鹰一眼。
赵天鹰沉默片刻,沉声道:“只要你所言属实,且交出全部情报,我赵天鹰在此立誓:不牵连无辜,不施私刑,押送官府依法处置。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老李怔了怔,仿佛不敢相信。
“我信你。”他喃喃道,“当年你救下被马贼劫走的孩子,自己挨了三刀也不松手……那样的人,不会骗我。”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却清晰起来:“七日后月圆之夜,异族会在断魂谷东口设伏。他们会派一队绿林败类假扮流寇,袭击运粮队,逼我们改道救援。那时主队必经‘断脊岭’,那里地势狭窄,两侧山崖可藏千人。狼牙营精锐已在路上,由拓跋烈亲自带队,目标只有一个——夺龙渊剑。”
“接头暗语是‘风起三更,血照孤城’。联络用的是赤蝎粉,点燃后有苦杏仁味,燃三息,灭三息,再燃两息,便是确认信号。香丸藏在空心火折里,我这次带了两个,还有一个在……在灶房柴堆底下。”
他说完,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地。
赵天鹰立即挥手,一名亲信疾奔而去。不多时,那人带回一枚黄铜火折,拧开底盖,果然倒出一小撮暗红色粉末。
“没错。”陈无涯接过火折,指尖捻了捻,“这就是北漠赤蝎粉,遇火即燃,残灰呈星点状。我在边关听过,这是细作专用。”
赵天鹰脸色铁青,环视众人:“还有谁不信?”
几名年长镖师原本满脸怀疑,此刻也低下了头。一人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伤药,递给陈无涯:“小兄弟,你颈上那道口子得处理一下。”
陈无涯摇头:“先办正事。”
赵天鹰点头,下令道:“立刻加固东口防线,调两队精锐埋伏断脊岭。老李暂押地牢,派人严守,不得有误!”
两名镖师上前架起老李。他没有挣扎,只是走过陈无涯身边时,低声说了句:“那张图……你早看出来了,是不是?”
“从你第一次指错水源开始。”陈无涯平静道,“正常人不会把‘浊水潭’说成‘清泉’,除非他想让人避开某个地方。而那个地方,正好是异族最可能设伏的隘口。”
老李苦笑:“我原以为自己藏得很深。”
“你确实藏得深。”陈无涯看着他被拖远的背影,“但你忘了——越是拼命掩饰,越会露出破绽。”
人群渐渐散去,有人开始重新布置岗哨,有人检查兵器。赵天鹰站在火堆旁,望着陈无涯,良久才道:“你救的不只是这一趟镖。”
“我只是不想让一把好剑,落在坏人手里。”陈无涯将布条叠好,塞进怀里,动作间肋骨处传来一阵钝痛,但他没皱一下眉。
赵天鹰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道:“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杂役。”
陈无涯抬眼。
“你是天鹰镖局的客卿。”赵天鹰声音洪亮,“此役若无你步步为营,察微知着,恐已酿成大祸!”
周围镖师纷纷投来敬佩目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有人默默递上水囊。一名老镖师蹲下身,替他包扎颈侧伤口,手有些抖,却格外仔细。
篝火噼啪作响,夜风渐息。
陈无涯站在营地中央,衣襟染血,蓝布带边缘已被撕裂,可他的背脊挺得笔直。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布条,那上面的“三”字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远处山影如墨,静默不动。
他忽然觉得,这张曾被所有人嘲笑的废纸,现在攥在手里,竟有些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