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涯左脚 heel 一顿,整个人向前扑去。湿滑的木桩表面在脚下打滑,重心瞬间失控,身体如断线木偶般向前倾倒。换作常人,此刻必会本能地伸手撑地,或强行扭转腰身试图稳住,可他没有。
他反而顺势塌肩,腰背一沉,像是主动迎向跌落。衣领擦过颈侧,带起一阵微麻,补丁行囊在背后轻轻晃了一下。就在上半身几乎贴向木桩的刹那,右腿猛然弹起,膝盖微曲,脚掌朝上,直蹬前方木人头颅。
这一脚毫无章法。按《基础腿法三十六式》所载,“乱风腿”应以低扫破下盘,绝无向上踢击之理。可他偏偏将“风从地起”理解成了“风自下逆冲”,劲力由脚底反窜,经小腿、膝窝一路逆行而上,竟在脚尖离体瞬间爆发出一股短促震劲。
“砰!”
木人头部受击,整具身躯剧烈摇晃,颈部榫卯处发出“咔咔”几声脆响,裂纹自接口蔓延至肩胛。木屑簌簌落下,洒在湿漉漉的桩面。
四周一片死寂。
原本等着看笑话的考生僵在原地,有人张着嘴,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张虎站在人群后方,脸色骤变,手指不自觉地掐进掌心。他泼水设局,本想让陈无涯在起步时便失足滚落,哪知对方非但没稳住身形,反而借着跌势打出这等怪招。
考官眉头紧锁,手中玉尺微微抬起,目光死死盯住那摇晃不止的木人。他教了二十年基础剑术,从未见过有人把腿法用成这般模样。可规则写得清楚:只要能在桩阵中完成三式连击,并使木人倒地,即为通过。至于怎么出招……并未明文限定。
“疯子。”有人低声嘀咕,“他是真不会,还是故意捣乱?”
“你看他那姿势,腰都歪到一边去了,哪像个练武的?”
议论声四起,却没人敢大声讥笑。刚才那一脚虽怪,但实实在在撼动了木人。而那裂开的颈节,正缓缓倾斜,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解。
陈无涯单膝点桩,喘息未乱。他没去看周围反应,也没急着起身,而是盯着木人腰部偏上的位置。系统依旧沉默,但体内那股逆劲在方才一击后并未消散,反而顺着奇经八脉游走一圈,隐隐在脊椎末端聚起一丝热流。
他知道,机会只有一瞬。
木人尚未倒下,意味着考核仍未结束。若再补一击,必须更狠、更偏、更不合常理。
他左手撑地,五指张开,指尖压住湿滑的木桩边缘。右腿缓缓收回,屈膝贴腹,像一张拉满的弓。接着,腰腹猛然发力,不是挺身跃起,而是以左肩为轴,整个躯干如折刀般斜甩而出——本该用于腾空翻转的“倒挂金钩”,被他拆解成了贴地旋踢。
腿部划出一道诡异弧线,脚跟擦过桩面,直取木人腰肋上方三寸。
这一击角度刁钻,既非正面对撞,也非侧面横扫,更像是从断裂处撬动整体。脚跟撞上木人身侧的瞬间,先前裂开的颈节终于承受不住,发出“咯”的一声闷响,整具木人轰然向后倾倒,砸在桩阵外沿,激起一片尘土。
全场鸦雀无声。
连风都像是停了一瞬。
张虎瞳孔收缩,下意识后退半步。他练了五年桩阵,最得意的一次也不过是两击倒木人,且动作标准,被执事亲口称赞“有章法”。可眼前这人,歪斜着身子,一脚蹬天,一脚扫腰,招招离谱,偏偏把木人给放倒了。
考官久久未语。他低头看了看记录册,又抬头望向场中那个拄着木剑缓缓站起的年轻人。衣服皱巴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左颊酒窝浅浅浮现,像是刚做完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考官开口,声音低沉,“知道自己刚才用了什么招吗?”
陈无涯摇头:“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既然站不稳,那就别硬撑。”
考官眯眼。这话荒唐,却又无法反驳。桩阵讲究平衡,可此人偏偏利用失衡之势,将错劲化为爆发,以非常规路径完成击打。若说这是胡来,怎会精准命中结构弱点?若说他懂行,为何招式全然违背典籍?
他沉默三息,终是提笔在册上写下一行字,合上记录簿:“记录,陈无涯,桩阵演练——过。”
几个执事模样的人凑上前低声交谈,目光频频扫来。有人摇头,有人皱眉,也有人若有所思。规则确实没说不能这么打,可如此破格之举,怕是会上报掌门。
陈无涯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也不关心。他只知道,自己还站在桩阵中央,木剑仍在手中,考核尚未结束。
他抬眼,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张虎脸上。
那人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线,见他望来,立刻扭头避开视线,转身挤入人群,脚步匆匆,像是急于逃离。
陈无涯收回目光,轻轻活动了下右腿。方才那一记旋踢,牵动了旧伤,小腿内侧传来一阵隐痛。他没在意,只是将木剑换到左手,右手悄悄按了按膝盖。
湿气渗进布鞋,脚底有些发凉。但他站得很稳。
考官走到场边,高声宣布:“桩阵演练完毕,下一项目为双人对练,半个时辰后开始。所有通过者留场候命,不得擅自离席。”
话音落下,不少人松了口气,陆续退出场地。也有几人留在原地,或盘膝调息,或默念口诀。陈无涯退回角落,靠墙而立,木剑横放膝上,闭目养神。
片刻后,一阵脚步靠近。
他睁眼,见一名执事走来,手里拿着块干布巾。
“擦擦吧。”那人递过来,语气平淡,“桩面湿滑,别影响下一个项目。”
陈无涯接过,低声说了句谢。他低头擦拭木剑,动作仔细,一块一块抹去上面的泥痕。布巾吸了水,变得沉重,拧干后再擦,剑身渐渐恢复原本色泽。
执事没走,站在旁边看了会儿,忽然道:“你那两下……是从哪儿学的?”
“没学过。”陈无涯继续擦剑,“都是摔出来的。”
执事轻哼一声:“摔能摔出这种路子?你当我是瞎子?”
陈无涯抬头,笑了笑:“有时候,错多了,也就对了。”
执事盯着他看了几息,终究没再多问,转身离去。
陈无涯低下头,手指抚过剑刃边缘。方才最后一击,脚跟触木的瞬间,胸口青痕似乎跳了一下。很轻,像风吹过纸页,稍纵即逝。
他不动声色地按了按心口。
外面天光渐亮,山门方向传来钟声。远处树影晃动,枝叶间漏下的光斑在地上跳跃。他坐在角落,身影不大,却没人再敢靠近。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
考官再次登台,手中多了一叠名册。
“双人对练,抽签 pairing。第一组——张虎,对阵陈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