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镇口的风带着一股子尘土味,吹得人脸上发干。陈无涯站在道旁,脚步未停,目光却已扫过整条街口。几个挑担的贩夫正吆喝着开张,两个老汉蹲在墙根下抽旱烟,远处还有孩童追闹。他没多看,径直走向镇门左手边那处歪斜的木台。
那是个废弃的卦摊,桌腿缺了一角,用块石头垫着,桌面布满划痕,角落还残留着烧过的香灰。没人管它,也没人靠近。正是最好不过的地方。
他放下行囊,从里头抽出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抖开铺在桌上。又从地上捡了八颗小石子,按着记忆里的八卦方位摆好。撕下衣角一角,咬破手指蘸血写了“铁口直断”四个字,挂在一根竹竿上插在桌边。
做完这些,他盘膝坐下,双目微垂,呼吸放慢。错劲悄然流转,自足底升腾而起,经尾闾、过夹脊,轻轻一绕,竟让他的声线低沉了几分,连眉宇间的神态也多了几分沧桑。
他不动了,像一尊早已在此多年的泥胎塑像。
不到半盏茶工夫,便有人驻足观望。
一个村女从西边小路走来,粗布麻衣,草绳扎辫,脚步略沉,呼吸却比常人绵长。她停在摊前,犹豫片刻,才低声开口:“先生……能算病吗?”
陈无涯眼皮掀了掀,抬眼打量她一眼,嘴角微扬:“病有三因——天时、地气、人心。你说的是哪一种?”
女孩一怔,显然没料到这话。“我爹……躺了快两个月,郎中说脉象虚浮,药石无灵。夜里总喊冷,像是被什么东西缠着。”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些,有妇人嘀咕:“怕是撞邪了吧?”
陈无涯不答,反而闭上眼,手指在桌面上虚划几道,仿佛推演命格。实则脑中飞转:错劲运行可激气血,若以“逆冲法”导引阳气,未必不能缓解阴寒之症。系统虽未提示,但他已习惯将武理套作玄言。
“你父之疾,非鬼非祟。”他缓缓睁眼,“乃是体内气脉逆行,本该上升的阳气坠入下焦,久而郁结成寒。此为‘倒行之障’,寻常医者难察。”
那女孩听得一愣一愣的:“那……可治?”
“有法。”陈无涯点头,“古传一门‘沧浪错劲’,专破此类逆乱。只需每日辰时面东而立,吸气时想气自脚心涌泉逆冲而上,经膝、跨、腰、背,直至头顶百会;呼气时再缓缓下沉归丹田。左三右四,倒行逆施,七日可见效。”
他说得一本正经,其实全凭胡诌。所谓“左三右四”,不过是暗示呼吸节奏;“倒行逆施”更是错劲的核心逻辑——越反常,越有效。
女孩眉头皱紧:“这……和师父教的内息法不一样。”
陈无涯心头一动:果然习过武。
“正统之法循序渐进,可你父亲已陷滞境,需非常手段破局。”他语气笃定,“若按我说的做,三日内必觉周身回暖。若无效,你再来砸我招牌。”
女孩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从袖中摸出几枚铜板放在桌上。她没说话,转身走了。
人群唏嘘不已。
“外乡人胆子不小,敢在这儿摆摊?”一个挑菜的老农嘟囔。
陈无涯笑了笑,不恼:“我不是贪财之人。师父临终前说我命中有一劫一缘,皆在青阳镇。今日至此,只为还愿。”
这话玄而又玄,众人面面相觑,反倒不好再说什么。
这时,几个半大孩童凑近,其中一个伸手就要掀桌布。
陈无涯眼疾手快,抓起一把石子往地上一撒,口中念道:“七星锁魂,童子归位,踏阵者折寿三年。”
那孩子手刚碰到布角,听见这话猛地缩回,脸色发白。其他几个也吓得后退两步。
“你……你会法术?”一个小胖子颤声问。
“不会。”陈无涯摇头,“但我知命数。你们谁家祖坟朝南?东南?西北?说出来,我给你们看看风水。”
几个孩子你看我我看你,竟没人敢应。
围观者哄笑起来,敌意悄然散去。
陈无涯趁势站起身,朗声道:“从今日起,每日只接三卦。不收钱,只收诚心。若有不信者,大可来看,看完再走也不迟。”
话音落下,竟真有人上前询问姻缘、问卜收成。他一一应对,言语荒诞不经,却又似有道理,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太阳爬到头顶,镇口人流渐密。陈无涯始终端坐不动,偶尔回答几句,多数时候只是闭目养神。错劲在体内缓缓游走,每说一句歪理,便觉得经络微微震荡,仿佛有某种隐秘路径正在被打通。
他知道,这不是巧合。
越是把武学之道说得离经叛道,错练通神就越容易补全运行轨迹。刚才那一番“逆气导引”,看似胡扯,实则暗合错劲初阶运转之法。若那女孩真照着练了,说不定真能激发潜能。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阵铃铛响。
一辆骡车缓缓驶来,车上堆着药材,驾车的是个驼背老头。车到镇口停下,老头跳下来,眯眼看了看陈无涯的卦摊,又瞧了瞧那幅血书的布条,哼了一声:“又是江湖骗子。”
陈无涯不答,只微微一笑。
老头啐了一口,牵着骡子往镇里走。
可就在他经过时,陈无涯忽然道:“老丈,你右肩常年酸痛,遇阴雨加重,对吧?”
老头脚步一顿。
“你年轻时摔过马,伤了筋骨,后来勉强恢复,却落下病根。每逢湿冷,气血不畅,所以夜间翻身困难。”
老头缓缓转身,眼神变了:“你……怎么知道?”
“你走路时右脚略拖,肩头高低不平,呼吸避重就轻,显然是旧伤未愈。”陈无涯淡淡道,“若肯信我一句话,回去取热水泡脚,泡到出汗为止。然后平躺,想象热气顺着腿往上走,冲过腰背,最后从肩膀喷出去。每日一次,七日之后,至少能轻松三分。”
老头怔住,半晌才问:“这也叫‘错劲’?”
“随你怎么叫。”陈无涯笑了,“管用就行。”
老头没再说话,默默掏出一枚铜钱放在桌上,牵车离去。
人群更静了。
有人小声说:“这人……有点真本事啊。”
陈无涯依旧坐着,手指在桌下轻轻敲动,错劲如细流般在指节间穿梭。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镇口扎下了根。
只要没人识破他的身份,只要那残页仍藏在桌底夹层,他就能在这里待下去。
等风头过去,再图后计。
正午阳光洒在“铁口直断”的布条上,风吹得它猎猎作响。一角焦黄的纸边从桌下露出,边缘参差,像是被火燎过。
陈无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指尖微微发烫。